近日，多地取消中考800米/1000米引发关注。与此同时，北京多校调整了体育课强度。“阳康”后如何科学进行体育锻炼，本报记者专访国家体育总局权威专家。

撰文/记者 吕冰心   图文编辑/陈永杰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采访专家】

 张剑梅

国家体育总局运动医学研究所运动医务监督研究中心负责人、主任医师

最近，全国各地都迎来了中小学校久违的开学季。一则有关体育中考取消长跑项目的消息，在各地中学生群体之间“炸开了锅”。

先是贵州省贵阳、遵义、六盘水、黔南等多个市州宣布调整体育中考项目，取消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跑项目。随后在2月10日，广东省教育厅也发布通知，将体育中考的必考项目：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跑调整为选考项目。2月14日，宁夏自治区教育厅下发通知，将体能耐力类考试项目(男子1000米、女子800米跑)调整为免试，以满分计入总成绩。

除此之外，其他地区教育部门也纷纷作出回应，表示正召集疾控、卫健委等相关专家，召开专题研讨会。

一石激起千层浪，“多地中考取消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相关话题登上微博热搜。全国各地中学生时刻关注着最新消息，焦灼地等待“最终宣判”。

记者从北京多所中小学了解到，考虑到不少学生“阳康”后减少了日常锻炼，学校调整了体育课运动强度。

北京市第二中学经开区学校校长钮小桦介绍说，学校通过假期摸底调研，掌握了身体较弱学生信息台账，为这些同学量身定制运动方案。体育课和课间操也将循序渐进地恢复运动内容、节奏和强度。原则是切不可过急、过猛，要科学合理。

石景山区电厂路小学校长薛东介绍说，该校新学期调整了课间操，第一周课间操主要以队列练习、原地小游戏为主，第二周逐渐恢复快走、慢跑，第三周适当增加一些运动量，第四周恢复正常锻炼量。体育课的节奏也是先慢、量小，以游戏、学生自主运动为主。同时，体育老师会对各班学生每天的运动量进行监测。

北京小学也提出，低年级以游戏化的体育运动为主，中高年级以低强度、坡度式的体育锻炼为主，引导学生“弹性”参与运动，逐渐恢复体质。

另外，部分学校配备了运动监测设备，以便更好掌握学生身体状况。北京市第十一中学德育主任柏参天介绍，开学初的体育课将减少竞技性强、运动强度大的体育活动，并为同学们配备运动手环，实时监测学生心率变化，及时调整运动内容。“如果心率等数据超标，设备会自动报警，提醒老师关注，调整相关安排。”

东城区广渠门中学对全体学生进行身体健康状况摸查，建立档案，动态掌握学生的健康状况。学校对体育教学内容适当降低难度、运动强度及密度要求。适度安排一定比例的锻炼心肺功能的项目，如跳绳、踢毽、慢跑、武术、健身操和小强度的球类运动等等，逐渐增加运动负荷。

北京第二实验小学大兴实验学校让学生们体育课“玩起来”，选择了翻花绳、跳皮筋、扔沙包、编花篮等深受学生欢迎的体育项目。

截至2月15日，北京市教育主管部门对于2023年体育中考长跑项目是否变化暂无明确说明。对于一些初三学生和家长来说，他们的心里颇为忐忑。北京市东城区广渠门中学初三学生孙怡（化名）告诉记者，男生1000米和女生800米是北京市体育中考的必考项目，对感染新冠病毒康复后基本没有运动的她来说，长跑要取得合格成绩是一项考验。

“阳康”后到底何时能进行高强度体育运动？如何以科学的态度看待是否取消体育中考长跑项目？如何在确保健康安全地前提下进行考试？北京科技报记者专访国家体育总局运动医学研究所运动医务监督中心负责人、主任医师张剑梅。同时记者了解到，张剑梅作为权威专家，近日还受邀参与了多地教育部门组织的专题研讨会，以科学调整学生“阳康”后的体育锻炼问题。

北京科技报：“阳康”后主要面临哪些风险？

张剑梅：“阳康”后面临的风险主要来自心血管系统，比如心慌、胸闷，最常见的是基础心率和活动心率的加快。比如原来心率是60次/分，“阳康”后心率加快，或者活动后心率增快，会伴有心慌或者心前区不适。

此外，如果支配心脏神经的自主神经受损，可能会出现自主神经功能失调，表现为体位性心动过速综合征(POTS):站立后10分钟内心率持续增加至少30次/分钟，可表现为心悸、胸痛、运动或直立不耐受等症状。

第三则是微血栓的问题。由于新冠病毒会损害人体毛细血管内皮，所以会使人体处于高凝状态，而如果微血栓状态表达的比较严重，可能出现血栓性疾病，如脑梗死等。

不过，由于每个人的体质和病毒载量不同，具体情况也不一而论，严重并发症发生几率是极其低的。

北京科技报：不少学生和家长担心，“阳康”后运动会导致心肌炎等严重后果，这种担忧有必要吗？

张剑梅：新冠病毒感染后，极个别的人表现为爆发性心肌炎，但总体上发病率极低。2022年4月，国际心血管病领域顶尖学术期刊Circulation上发表了一项意大利布雷西亚大学心脏病研究所研究团队的研究，研究根据美国和欧洲23家医院、5.7万名新冠住院患者的数据进行分析，结果显示，对于新冠住院患者来说，急性心肌炎属于罕见并发症，新冠住院患者的确诊或疑似心肌炎患病率为2.4/1000。因此尽管网络上经常看到类似病例，实际上是人群基数大的原因，单从发病率上讲，发生心肌炎概率极低。

另外，感染新冠病毒后，无论有没有运动，都可能会导致心肌炎的发生，“运动”不是一个独立的标准。有人感染新冠病毒期间可能爆发性心肌炎了，而有的人在运动之后，在心肌受损的基础之上发生了心肌炎，但这都是极少数，公众无需恐慌，如果有心悸、胸闷、气短，可以到心血管内科进行专科检查，或者去体育医院进行阳康后运动医务监督筛查。

北京科技报：“阳康”后如果学生出现心慌、胸闷的情况，应该如何应对？

张剑梅：门诊上有很多类似症状的病人，需要综合评估机体受损情况，根据不同原理进行治疗，具体治疗方案因人而异。比如说心肌受损和自主神经功能受损，给予的治疗手段就不同。但是总的方案是保护心肌，从心肌评价结果给予个性化治疗。

目前可以诊断心肌损伤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大家都知道的心肌酶检查，但是心肌酶阴性并不代表心肌或神经没损伤。为了进一步明确患者的受损情况，现在可以利用心脏超声斑点追踪技术以及24小时心电图，确定究竟是心肌受损还是支配心肌的自主神经功能受损。

北京科技报：新冠病毒感染多久后，学生可以开始高强度运动？

张剑梅：“阳康”后体育锻炼可以分阶段逐渐恢复。第一阶段，从感染新冠病毒第一天开始计算，在两周之内，不建议进行任何体育活动，可以根据自身体力，选择在房间内踱步，或缓慢地骑行动感单车。

第二阶段，从病后第三周到第四周，病毒逐渐清除，各个器官功能逐渐恢复。这个时期，免疫器官开始对病毒进行清扫收尾工作，我们需要更加呵护自己的身体，若自我感觉良好，可以真正进入康复阶段。此时，建议开始少量的体育活动，循序渐进的从低强度过渡到中等强度的运动。

第三阶段，经过了两周的过渡期，两周的康复期，如果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便可逐步恢复病前的运动强度。无论在哪个阶段，如果出现心悸、胸闷不适，需要进入到医务监督流程。

北京科技报：新学期伊始，体育课应该如何科学锻炼？

张剑梅：建议先就学生阳康后身体情况进行摸底统计，根据统计结果再给予分层训练指导。比如有的学生症状比较轻，病程小于7天，也没有住过院，那么这部分学生可以从低强度的体育游戏（拍球、颠球等）开始锻炼，然后以一周为单位逐渐过渡到中等强度的锻炼。从开始锻炼到过渡两周后，再进行具体的评估。

如果活动之后，没有任何心慌胸闷的情况，两周之后再从中等强度过渡到高强度，四周之后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的训练水平。

另外医务监督，也就是专业的医疗评估也很重要，学生可以到相关的专业机构进行心血管系统的功能评估。

北京科技报：各地中考陆续取消男子1000米女子800米项目，您认为应该如何平衡安全与健康？

张剑梅：新冠感染后的大部分患者，在一段时间后，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水平。“阳康”之后运动发生意外，主要是由于疾病状态导致的。目前对于学生群体来说，恢复锻炼是最重要的，从低强度的体育课、体育游戏开始，遵循规律，把握循序渐进的原则下，再进行科学的锻炼。

目前相关教育部门通知可能是从受疫情影响，学生体育锻炼时间减少层面考虑的，从无规律运动状态突然进入高强度备赛、比赛状态，可能造成不确定风险增加。近年来很多城市的中学生，参与运动的时间和强度都不够充足，由于平时缺乏锻炼，男子1000米女子800米长跑对于学生来说确实存在难度。但中考体育取消长跑项目释放的信号，可能会让公众误以为“阳康”后不能进行体育锻炼，这反而更加不利于阳康后增强体质的刚需。

所以，正确的态度应该是科学地锻炼体质，我们提倡科学的体育锻炼和体育课安排，不能因为“阳康”就完全喊停。

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首先要对学生的健康情况进行摸底，然后进行评估，最后进行分层教学。

分层评估后，症状严重的儿童青少年可以暂时停止体育课，然后再评估慢慢恢复，让这一部分人群进入医疗干预、医务监督的恢复状态。当然，这部分群体属于极少数人群。

至于把控运动的安全性方面，需要注意两方面。第一是心率，感染新冠病毒后，我们的心率比往常要快，如果第二阶段仍处于这一状态，说明机体的免疫力、免疫器官仍在和病毒做最后的抗争，这时提高运动强度存在风险，需要将心率控制在100次/分。

第二，可以用Borg主观疲劳感知评估量表（0~10分制）（编者注：Borg主观疲劳感知评估量表是世卫组织根据《新冠病毒相关疾病康复指导手册》对感染后患者通过记录日常活动以及RPE评分来监控自身的状况，并用于指导如何提高自身活动水平的量表。）进行疲劳自我评估，0~2分可以逐渐开始体育活动。如评分在6分以上，心率超过100次/分，并出现心慌、胸闷、重度乏力等症状，应及时就医，防止病毒对心肌造成更严重的损伤，诱发病毒性心肌炎。

▲Borg主观疲劳感知评估量表（供图/张剑梅）

北京科技报：男子1000米女子800米项目主要考验的是什么能力，应该如何正确练习？

张剑梅：体育中考男子1000米女子800米长跑主要考验的是心肺耐力和肌肉爆发力。取得好成绩重在平常练习和积累，进而提升心肺功能和肌肉耐力、爆发力。我们提倡学校可以留给学生更多的体育活动时间，进行规律性的运动锻炼。

“临时抱佛脚”行不通，平常不锻炼的人突然开始长跑是不科学的，如果再叠加劳累、病毒感染、先天性疾病等因素，则有发生意外的可能。特别是在中小学生、大学生、青年群体发生猝死的病例中，我们发现，突然进行高强度运动可能导致人体心电活动不稳定，从而出现危险情况。

另外，跑前充分的热身、拉伸、跑完后放松的环节一定要重视，运动前的放松及拉伸、中等及高强度训练后千万不能立刻坐下，这可能会导致运动损伤或者发生意外。也就是说，热身、拉伸、跑步，然后放松这4个阶段一个也不能少。另外，跑步活动的呼吸很重要，在体育老师专业指导下练习呼吸和换气也是有必要的。

北京科技报：有些人在跑完800米、1000米后会头晕心慌，严重的甚至会呕吐，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张剑梅：主要是因为氧过度的消耗引起的神经反射。有些人平常缺乏锻炼，或者跑前没有充分热身，可能会有这样的表现。

北京科技报：社会普遍关心和重视学生体质问题，如何更好增强体质？

张剑梅：目前我国中小学生体质情况总体处于一个令人担忧的水平，这与饮食以及平常的体育身体活动度（中等强度活动时间）密切相关。

2017年至2018年一项北京市6-16岁儿童青少年心血管健康状况调查显示，超过98%的儿童青少年没有达到完整的心血管健康理想状态。理想心血管健康状态指标中所有指标均达到理想状态的人数仅占1.7%，其中饮食和体育锻炼达到理想状态的人数比例分别为19.7%和19.8%，这是导致整体达标率较低的主要原因。

此外，由于不良生活习惯、久坐少动、饮食结构不合理等，也为青少年成年后心血管健康埋下极大隐患。正因此，“阳康”后青少年的体育活动不能简单地停止，更要坚持科学规律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