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钟 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社长

　　又到年底了，我听一些医院院长开总结大会时说：过去一年，经过全院职工的不懈努力，我们医院的住院患者增加了20%，我们的收入增加了10%。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不应该是院长说的话，这应该是企业家说的话，我们应该说的是“我们治愈了多少人，我们帮助了多少人”。

　　我们已经忘了什么叫医院，这是价值观出了问题。也有医生告诉我说，自己当医生就是为了赚钱。这本身没错，但如果只想赚钱，千万别当医生。这个社会上比当医生赚钱的工作有很多。什么叫尊严?我也是一名医生，我非常有体会。一个人找你看病，把所有隐私告诉你，把衣服脱光了让你检查，把所有痛苦告诉你，把生命都交给你，你就是仅次于神的人，而不是一般人。如果医生不好好看病而是看着患者的口袋，患者会恨死你。

　　医生应该有神圣观念，应该是最优秀的一群人，即使村医也是当地最优秀的人。前两天台湾有个医生很优秀，柯文哲现在成了台北市市长。医生在当地不仅是医生，还是领袖，一个好医生不仅是技术好，他的人品也要得到大家的认可。

　　我们真的应该好好反省，有一次我和撒贝宁在武汉对话，他问我“医疗行业怎么样?”，我则回应，先别说医疗行业怎么样，当中央电视台在播“冬虫夏草含着吃”“生命一号”等虚假广告的时候，就说明整条河流都已经被污染，没有哪条鱼能摆脱被污染，治理污染的办法就是治理上游。

　　这其实就是价值观。医院里有很多掌握了各种先进技术的大专家，有了满身功夫可以干两件事情，一是见义勇为，二是拦路抢劫。干好干坏，人内心的文化决定你最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有位医生告诉我，他在消化科上班的第一天，他们科室要完成的一个指标还没完成，快要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患心血管病的农民，因为挂错号找到了他，但是他当天一个病人都没有，因此就违背良心给这位农民看病并开了药，病人抓药再回来问他时，他觉得内心实在过意不去，他就告诉这位农民再去挂一个心血管的号，那个农民突然哭道“我钱都用光了”。这位医生后来说道，他当时有一种坐台的感觉，从此告别了医院，不再做医生。

　　我们的医院在制定政策的时候，千万不能让我们的医生只有牺牲善良才能获得正当权益。他本来该有一万块钱的工资却只他发两千，另外八千块钱让他自己去赚，这是邪恶的。

　　什么叫医疗?医疗起源一个同情心，人贵在有同情心。中世纪的时候，基督教派的社会有很多流浪的、无人管的乞丐穷人。因此，他们设了一个场所让他们缓解苦难，最后慢慢形成了医院。因为爱才有了医疗和医院，如果把这个精神泯灭了就不再叫医疗，那叫交易，它不可能有尊严。

　　医学人文就是塑造医生的价值观。为什么协和的妇产科主任郎景和院士告诉他们科室的医务人员每周必须读一本本专业以外的书，就是为了扩大知识面。我们的医生应该学会和人打交道，我们不能只会和疾病打交道。

　　“有时去治愈，经常去帮助，更多是抚慰”，但我们有抚慰能力吗?这恰恰是医学人文要弥补的。中国医生现在临床经验非常丰富，我们做了那么多手术，但是和美国医生相比较，我们的差别在于爱，美国医生让病人感到有爱，中国医生让病人感觉不到。

　　不够相信科技，这是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特点。我们是一个对死亡没有准备的民族，中国人什么都能忍受，家庭矛盾、工作矛盾、社会矛盾能都忍，但是在死亡面前却忍受不了。我们没有准备，面对死亡的第一个心理反应就是愤怒和震惊。因此，我们的传统文化太需要医学人文精神。

　　最后谈谈怎么当好医生的问题。我不想讲让大家如何去学雷锋，学白求恩，我只需要给老专家和当老师的讲，你们一定要想到自己老了会落到什么样的医生手里。你先做好医生，你的学生才能是好医生，等你老的时候，这个好医生就会照顾你。你现在不好好做医生，等你老了，你的学生就会按你的方法收拾你。我们不能让学生学雷锋而自己在学和绅。

　　(整理自作者在“国际临床科室管理年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