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海水电站吵十年 珍稀鱼类与电站生死博弈
小南海水电站争议引出长江生态忧思,保护区曾让路
对河流水资源和水能资源的开发利用必须适度,不能超越河流自身的恢复调整能力,国际公认40%为水资源开发利用程度的警戒线。
争议多年的重庆小南海水电站,近日环保部的一纸批文再次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3月30日,环保部的网站刊登一份关于中国长江三峡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三峡集团”)提交的《金沙江乌东德水电站环境影响报告书》批复。在批复中环保部提出要求,未来三峡集团及其他单位,不得再规划和建设小南海水电站、朱杨溪水电站、石硼水电站及其他任何拦砂坝等涉水工程。
重庆小南海水电站隶属于三峡集团,因坝址身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原定范围,建成后可能对珍稀鱼类造成毁灭性影响,赞成与反对者陷入十余年的争论。
神秘失踪的叫停文件
小南海水电站,位于长江宜宾至重庆河段,地处“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下游。在规划中,小南海水电站工程总投资约320亿元,是重庆投资最大、装机规模最大、发电量最大的水电项目。
2012年3月,小南海水电站奠基暨“三通一平”前期工程(通水、通电、场地平整)正式开工,而后却因未过环评被搁置;直到三年后的今天,小南海水电站的命运又掀起了一片波澜。
其实,自2006年重庆市宣布将建设长江小南海水电站的消息以来,近10年的时间内,围绕小南海工程的环境争议一直很大。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四川团两位人大代表刘强和徐进明确表示反对重庆修建小南海水电工程。
事实上,环保部的这份批复中也指明了“否决”小南海水电站的原因:过去十年,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因为金沙江下游一期工程等进行过两次调整,已经使自然保护区功能受到较大影响,未来必须“严守生态红线”。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记者在环保部官网没有查询到被外界解读为“叫停”文件的批复文件,多名环保部内部人士也拒绝透露相关内容。三峡集团、重庆市环保局等小南海相关单位均表示“不清楚情况”“没有接到叫停通知”。是被叫停,还有另有原因?小南海水电站的命运仍不明朗。
珍稀鱼类与电站的生死“博弈”
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成为了建设小南海水电站的一大“阻力”。一直以来,众多环保组织联合反对小南海项目上马。国内环保组织和环境学者普遍担心,小南海大坝会影响自然保护区与三峡库区之间洄游性鱼类的迁移通道,将严重阻碍数十种长江珍稀鱼类的繁衍。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刘焕章,长期从事鱼类生态学与资源保护学研究。他告诉记者,环保部的《国家生态保护红线—生态功能基线划定技术指南(试行)》指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定要作为生态红线保护。
因此,刘焕章认为,环保部声明严守的“生态红线”正是“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大坝将阻隔鱼类在上游保护区和三峡水库之间的洄游,而小南海水电站面临的生态制约主要就是对鱼类洄游的影响。
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危起伟表示,由于水电站建设和人类活动,现在长江上游已经基本很少见到中华鲟和长江鲟,而白鲟更有十多年没有发现了。这些鱼类都在金沙江和长江上游繁殖产卵。如果把小南海电站建在自然保护区的话,实际上是拦腰切了一刀。
2013年12月24日,自然之友、公众环境研究中心、绿色流域、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19家民间环境组织发布《中国江河的“最后”报告》,呼吁国务院撤销小南海水电站建设项目,并恳请撤销环保部2011年对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保护区的修边决定。这已经不是中国环保组织第一次发出类似呼吁了。
“其他鱼类有可能,但洄游鱼类与水电站共存是比较困难的。虽然修建人工鱼道能一定程度缓解对洄游鱼类的影响,但是鱼道的设计和修建很困难,而且有些鱼类因个体太大等原因是无法用鱼道解决的,鲟鱼就是其中之一。”刘焕章如是说。
1989年,葛洲坝水电站建成,彻底阻隔了中华鲟的洄游通道,使其在长江上游绝迹。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院士曹文宣曾在《长江流域的鱼类资源及其保护》中提到,鱼类资源所面临的主要威胁有过度捕捞、环境污染、大型水利工程建设、江湖组合与围垦和外来物种入侵。其中,水利工程的兴建,使人类在防洪、发电、灌溉、航运等方面获得了丰厚的效益,但也带来了一些生态环境问题。对于阶梯开发、鱼类生境丧失、水温叠加影响等是特别值得关注的问题。
长江上游地区是我国水电开发的重点地区,同时也是生物多样性的热点地区,仅长江上游特有鱼类就有117种之多。长江流域综合利用规划及各流域水电开发规划在长江上游干、支流中规划了很多大、中型电站,一旦规划全面实施,长江上游的河流生态系统将被梯级水库所取代,生活在该地区的大部分鱼类,尤其是绝大部分长江上游特有鱼类完成生存所需要的、河流生态系统特有的环境条件将不复存在,很多鱼类种群数量将因此缩小,甚至可能灭绝。
曹文宣认为,有必要对拟建的一些梯级水电开发工程作出调整,留出一部分天然河道,不修水利工程,保留自然的水域生态,建立一定面积比例的保护区或保留地,使长江水利开发与鱼类物种资源保护能够协调发展。
他还曾在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范围已经一再缩小。前几年保护区为给三峡工程让路,被“掐去了头”,如果“再去了尾”,那么剩下的、支离破碎的河段就不可能继续成为长江上游特有鱼类的生命通道。
一退再退的生态保护区
我国西南地区保存着金丝猴、大熊猫等独特物种,同样也拥有相当数量的珍稀水生物种,而后者已经到了濒危的状态。刘焕章表示,目前长江的天然鱼类资源显著减少,白鲟、鯮鱼等一些物种已不见其踪迹。
按照我国相关法律的规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是不能开工任何项目的。然而,与长江鱼类资源持续下降几乎同步的是,长江珍稀鱼类保护区的一再调整。
2000年,宜宾市珍稀鱼类保护区和泸州市珍稀鱼类保护区合并,成立了长江雷波-合川珍稀特有鱼类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白鲟、达氏鲟、胭脂鱼等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及其产卵场。2005年,为了给向家坝、溪洛渡两大水电站让路,该保护区首次进行调整:保护区长江上游近420公里江段缩短至353.16公里,并更名为“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2011年底,保护区第二次调规,保护区下游终点往上收缩22.5公里,又将小南海江段彻底划出保护区。
“虽然水流的落差可以带来电能,但水利工程对生态的影响通常是不可逆的。相关的生态影响包括局地气候的变化,库区的泥石流和滑坡,坝上、坝下鱼类多样性的变化和行为的影响等。”刘焕章如是说。
以美国葛兰峡谷大坝为例,它控制着科罗拉多河的水流,能发电,还拥有为美国部分特别干旱的地区贮存水资源的使命,然而它也因对当地的动植物群有影响而遭受批评。批评者认为,它们不但打乱可以保持生态平衡的大自然涌旱规律,更导致无数的鲑鱼因为无法入海而死亡。而欧洲里海河流的大坝建设后,同样遭遇了鲟鱼缺乏产卵场,种群急剧减少的问题。
如今,人类的经济活动留给鱼类的空间越来越小,而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更是长远而难以弥补的。为此,水利部长江水资源保护局原局长翁立达曾疾呼,应根据长江流域水资源和水环境的承载能力,刚性规定水能资源开发利用的上限。
“对河流水资源和水能资源的开发利用必须适度,不能超越河流自身的恢复调整能力。国际公认40%为水资源开发利用程度的警戒线。而随着水电规划的实施,金沙江流域规划的水库总库容将达到径流量的83%,长江上游地区水库总库容将达到河川径流量的61%,对河流生态环境将产生长期深远的影响。”翁立达说。
遗憾的是,2012年版《长江流域综合规划》出台前,电力公司已经完成了对长江的“跑马圈地”。在生态学家看来,长江生态环境已频频亮出红灯,而这份规划也该重新评估,有一份“严守生态红线”的环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