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惹争议,暴露国人性教育尴尬
在中国,如何对孩子谈“性”,这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事情。
一套实验多年的小学性教育教材采用了最直白的方式,书页内的“睾丸”“阴道”等生殖器专有名词,以及“两个爸爸或妈妈”之类的同性恋情节无意间被杭州萧山一位妈妈瞥见,她略带担心地在网上晒出一组性教育课外读本的图片,吐槽其中的露骨词汇与情节。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微博引发了一场有关小学生性教育的争论。
尽管她几天后删帖并再次发微博澄清自己并非质疑性教育读本的内容尺度,但性教育本身作为一个热点话题已迅速发酵。最终,校方迫于压力收回了这套读本。出版社也紧急做出回应。
教材严格按照联合国纲要编写
引发争议的这套被吐槽的教材名叫《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2010年开始出版。3月3日下午,孩子的爸爸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学校所发的这本书稍微有些赤裸。他介绍,这本书是学校发的“漂流读物”,让孩子在家读几天后再归还。不过,家长并不知晓此事,自己是在孩子把作业交给自己签字时才发现的,当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表示,这个教材如果能够再委婉些,像一些欧美国家使用卡通图片那样就更好了。此外,老师如果能在课堂上多引导孩子去阅读,同时,也提前告知家长在家辅导孩子阅读,这样的课程还是挺好的,自己也并不排斥。
那么,教材尺度确实“太大”么?教材的研发团队、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3月4日晚在其官方微信“爱与生命”作出回应称,目前,这套读本在北京市的18所民办打工子弟学校作为性健康教育校本课程教学材料使用。“事实上,孩子在我们的性健康教育课上(应该)能自然、大方地说出生殖器官的科学名称,而且年龄越小越自然。”“数据表明:性健康教育对学生的成长产生了积极影响,学生非常喜欢上性健康教育课;绝大多数父母支持学校开展性健康教育。”
针对许多网友所质疑的“大尺度图片”,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回应称:“一些网友和媒体在讨论中使用的截图是不完整的。”博主贴在网上的教材图片,只拍到原画面的一半,原意为“不要给别人看自己的生殖器”,有网友认为图片被断章取义。不完整的截图经过多家网站的转发扩散,在网上引起了大量围观,并出现了一些营销号段子手的刻意转发炒作,彻底歪曲了这张图原有的意义,甚至沦为黄段子和表情包。
为何选择如此直白的方式进行性教育?北师大性教育团队撰文指出,这背后有国际经验支撑。编写组根据多年的教学实验结果,此套教材后来根据中国孩子的发展特性,进行了本土化修改。
“这是国内首个根据200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研发的性教育教材。”联合国人口基金性教育项目负责人陈建中在接受北京科技报记者采访时强调。
陈建中介绍说,此套教材的主要依据之一,是200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教材中的六个关键概念也是根据这一纲要设计的,包括:家庭与朋友、生活与技能、性别与权利、身体发育、性与健康行为和性与生殖健康六个单元,内容涉及儿童性发展的各个方面。
性教育开始得越早越好
面对外界质疑,此套教材的主要研发者,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刘文利选择了回避。记者多次拨打刘文利手机,但一直无人接听。
此前,北京科技报记者曾经采访过刘文利副教授。“性教育开始得越早越好”,她当时告诉记者。“根据国际研究,越早接触性教育的孩子越会更好地保护自己,避免性暴力和疾病传播。其原因在于,让孩子尽早树立正确的性观念,能够有效减少对性的过度好奇。”
而对孩子行为、选择的尊重是培养“决策能力”的基础。“如果孩子不懂得如何做决策,就可能在性行为的选择上难以把持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
刘文利是中国第一个开展对 《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本土化研究的教师,其履历上也有“海归”的经历。1995年,刘文利离开中国,前往美国攻读儿童发展硕士和博士学位。在美国期间,她为当地亚裔和华裔社区设计了四个性与生殖健康教育项目,为妇女和儿童提供教育和服务。
2005年,刘文利辞去美国一所大学的教职,回国到北京师范大学任教,继续性教育研究工作。2007年起,刘文利带领她的课题组在北京十所民办打工子弟学校实验性教育教材,而之所以选择打工子弟学校,是因为她认为流动儿童作为弱势群体,面临更多社会问题。
▲老师指导小朋友 什么是自己的小秘 密(供图 东方IC)
被吐槽的教材已经用了9年
据悉,目前的版本已经经过了多次修改。自2007年开始,已经在部分学校进行了9年的教学实验。频繁的儿童性侵害事件背后,是推行性教育的急迫性。刘文利曾指出,流动儿童面临更多成长困境,更需要了解性知识保护自己。因此,她首先选择打工子弟学校推行性教育教材。
因此,在内容设计上,这套教材中的一些情节看起来颇有现实意义。比如张叔叔拿着新背心对小红说,“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把背心脱下来,张叔叔帮你换上新背心”,而小红回答:“我自己会穿衣服,不用您帮忙。爸爸在厨房做饭,我要去帮他了。”
不止教女童防性侵,教材也设计了男童版本:一位阿姨要求小军脱下裤子看看“你的阴茎是不是也长大了”,小军断然拒绝,并在心里想到“回家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
刘文利曾说,流动儿童、留守儿童的家长陪伴在孩子身边的时间比较少,性教育意识也不强,孩子更缺乏自我保护的能力。“我们并不希望由儿童性侵害这样的恶性事件来引起大家对性教育的重视,那已为时太晚。”
在打工子弟学校实验效果如何?一位2014年初开始参与此项目的志愿教师,近日在媒体撰文,分享了她在打工子弟学校教授性教育的经历。她写到,“当你以正常的心态把关于阴道、阴茎、睾丸的基础生理知识,以正常的教学流程,真诚且放松地教给一年级的小学生时,他们不会脸红或觉得不好。如果认识一朵花,认识一张桌子是正大光明的,那人认识自己的身体器官,难道成了一件不正当的、难为情的事?”
而在引入关于睾丸的教学时,这位女教师先带着学生找自己的耳朵、眼睛、手、鼻子,让他们了解“器官”的概念,然后把“睾丸”这个概念放到器官的范畴中,再认识这个器官的名称、基本结构等。“在这堂课,我们需要引导他们把‘小鸡鸡’放到正常的范畴去理解,并在之后的系列教学中循序渐进地介绍它的特殊性质。”
争议背后的性教育滞后之患
和杭州妈妈一样,仍有许多人对性教育课本中过于直白的词汇感到介意。浙江省教育部门一位相关人士在接受钱江晚报记者采访时说,这类读本不是教材,是漂流读物,作为课外读物并无不妥,但低年级学生确实应在老师、家长指导陪伴下阅读。
一些青春期生理知识的内容同样引发争议。尤其是教材对恋爱进行展示时,不仅仅只有一男一女相亲相爱的画面,还包括男男、女女的同性恋情节。
长期关注儿童性教育健康的老师胡萍发文指出,在给五年级的孩子使用的教材中,直接将同性恋和异性恋用图画和文字的方式表示出来,会不会把孩子们误导,以为自己是同性恋?
“在青春期早期情感发育中,部分孩子的性发展会经历一个同性性行为阶段,在这个阶段孩子会与某一个同性关系非常亲密,亲密到可以互相触摸身体,甚至触摸性器官,在情感上也非常依恋对方。这个阶段大约持续1-2年,之后,会自动结束同性性行为阶段,转而追求自己喜欢的异性。”她担心,过早地让孩子们了解同性恋的内容反而可能给孩子的性心理带来负面影响。
但社会学家李银河认为,“这是多虑了”。这是因为同性恋大多数是先天的,比如有些女孩之间,小时候好得不得了,但大了就疏远了。相反,“如果教材不说的话,不就更不清楚了吗?”
美国性学家金赛曾有一个研究发现,白人男性中有过同性性行为的占37% ,但终身同性恋者只有4%。她认为,从这组数据可以看出,即便同性之间有同性性行为,但最后也不一定会变成同性恋者。“所以,看了教材之后就变同性恋了,这是不可能的。”
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撰文称,性教育难以推行,究其本质,是因为在中国长期以来“性”都是一个禁忌话题。
(部分文字摘自《中国青年报》、财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