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玩《超级马里奥》的特制跑步机，将水果和明胶接上电路改造成的电子琴，还有像乐高积木或者拼插玩具一样能任意变形的台灯……如果我们告诉您，这些听起来就颇为小众的物品，都有可能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买到，您相信吗?便捷的互联网让冷门商品展示变为可能，也为一部分能够提供这些小众物品的人提供了开展事业的空间，而这部分人往往就属于“创客”(Maker)。

创客是一群秉承“想法当实现”的信念，竭尽全力用技术把有趣的创意变成现实，再将自己的作品和方法与人分享的人。简而言之，发明创新和无私地分享自己的智慧，是创客群体的两大“标签”。

然而，初识这个群体的人，心中往往会升起一种疑惑：都说“同行是冤家”，那么，乐于与同行分享创新思路的创客，难道真的是一群“活雷锋”吗?

9月24日，一个几乎没有头发的旧金山中年男人，走进了百度百家The Big Talk的现场。这个身材高大，说话时习惯把手撑在鼻梁上，不说话时板着脸，神情严肃的汉子，就是曾经的《连线》杂志总编辑和如今的“互联网精神领袖”，曾经提出和阐述经济学观点“长尾理论”的克里斯·安德森。

自从2012年底离职专心创业以来，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支持开源创新，认为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成为创客，“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发明，继而与人分享自己的成果。他如今的成功经历，也是美国创客中佼佼者的真实写照。

“你可以轻击鼠标，然后就建立起工厂”

百度百家The Big Talk的现场设在北京盘古七星酒店。为了将这次视频录制进行得更完美，主办方将现场布置成为完全看不出是酒店的会议厅，甚至还设置了像电视台那样的嘉宾休息室，隐藏起克里斯·安德森的行踪。

尽管“真人”还没有“露相”，慕名而来的观众就已经让整个会场座无虚席。这些人里既有克里斯的“粉丝”，也不乏科技领域的专家学者。大家早早占据场内的席位，等着聆听他的高论。

主持人短暂的开场白之后，克里斯在一串灯光的铺垫下，从舞台一侧入场，现场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克里斯看着兴奋的观众们，微笑着说：“我去奥林匹克公园跑了一下，很高兴在这个天气晴朗的时候来到北京。”

▲《连线》杂志前总编辑和如今的“互联网精神领袖”，曾经提出和阐述经济学观点“长尾理论”的克里斯·安德森（右二）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克里斯的单独演讲时间。尽管整个舞台上没有任何道具和夸张的舞台效果，但是在演讲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中途退场，而且台下鸦雀无声。很显然，会场里的观众们都已经被克里斯的连珠妙语所打动。

“如果马克思今天仍健在，一定会大为惊叹，关于‘控制生产工具’的谈话就会变成这样：你(就是你!)可以轻击鼠标，然后就建立起工厂。”克里斯用这句话，点明了互联网、物联网和电子商务，以及3D打印等技术的发展正在带给制造业的改变。

在这一句凝练之语背后，是克里斯几十年来参与创新和DIY的经历，以及与之相伴的独特的心路历程。

“我在餐厅桌子上开始创业”

顺着克里斯的回忆，我们回到了2007年3月的一个周末，那就是他“创客生涯”的起点。当时，克里斯试图与自己的孩子们一起度过一个快乐的“极客周末”，也就是一起体验乐高玩具机器人和模型飞机，却发现孩子们对这些批量生产的玩具兴趣不高。因为在他们眼中，机器人应该像变形金刚一样“神通广大”，而不是笨拙地蹒跚行进;模型飞机也能完成各种酷炫的“空中杂耍”，而不是一起飞就因为失控挂在树上。

▲美国总统奥巴马主持第一届白宫“创客集市”积极接纳新事物

“失面子”之后的克里斯很快开始思考改进这些玩具，并且明确了方向：移植来自乐高其他玩具的零件，让模型飞机拥有“自动驾驶”这一让孩子着迷的新功能。他回忆说：“我觉得对于一个父亲和他的孩子来说，能够把取自玩具的组件组装成一架无人机真是太惊人了，我们真的做到了!我发现这个世界正在变化，使得我这个普通人也可以制造一架无人机!”

然而，克里斯自己完成的改进，效果并不很完美;取自乐高玩具的零件，成本也比较高昂。于是，他决定建立社交网站“DIY Drone”(意为“自己动手制造无人机”)，将自己的创意发到上面，与网友们共同探讨。在这个网站中，人们讨论技术问题，渐渐开始进行合作，分享代码，分享设计。

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克里斯发现了“隐身”于网络世界中的不少能人，以及他们无私奉献的智慧。他们(为拓展模型飞机功能)使用的装置价格低廉，在功能方面却敌得上1997年时价值数百万美元的航空电子器件。克里斯迅速悟到了航空业(无人机或者说空中机器人)的未来：这个领域，很可能会形成一个大有可为的市场，就像个人电脑常年旺盛的市场需求一样。而且，就像20世纪80年代，个人电脑的诞生凝聚了无数人无私的创新狂热一样，开源与分享的创客文化，也会改变空中机器人这个领域的未来。

“此时，我的创业本能开始活跃起来。”克里斯说，“我在餐厅桌子上开始了我的空中机器人创业，以DIY Drone上一名网友设计的飞艇控制器为基础，增添各种所需的新部件，并向世界各地的供应商订购这些零件。

这家起源于创客社区的公司，就是3D Robotics。今天，它不仅是空中机器人领域的一家知名企业，而且是一家“以网络为中心的全球性小公司”，有三分之二的销售额来自美国以外的市场。

“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成为创客”

2012年秋天，在旧金山的一次杂志会议上，时年52岁的克里斯突然宣布，自己即将辞去《连线》杂志总编辑一职。随后，他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连线》杂志的影响及其记录数字革命的使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重要，在未来还将进一步得到扩大和发展，但对他自己来说，离开《连线》是因为追求梦想和创业的机会。或者说，在决定辞职那一刻，迅速成长的3D Robotics，其规模已经发展到了值得克里斯在“高龄”重新开始，全身心投入创业的程度。

从科技期刊总编到资深创客，再到创业公司的“掌舵人”，克里斯在短短数年间，连续完成了两次职业生涯的“转身”。不过，他这段看似匪夷所思的人生经历，只是世界各地的千千万万个创客故事中的一份子。

初入创客圈的人，或许会觉得他们与雇佣军有几分相似：一个雇佣军公司里的佣兵们可能有不同的背景，比如不同军种的退役军人、冒险爱好者、飞车党、部落巫医、中国武术师傅，甚至是医院护士。但这些人都符合雇佣军公司的募兵标准，其身体和心理素质足以在战场上存活下来;而且，他们大多可以凭借各自的独门绝技，在战场上各尽所能。

一个创客空间或交流平台的运行，也有赖于不同创客之间的分享，以及由此逐渐形成的各尽所能的局面。

在克里斯看来，创客在本质上是一群积极创新的人。他们利用互联网，将自己的各种创意转变为实际产品。通常来说，创客们的工作都大体包括了3个方面：他们使用数字桌面工具设计新产品并制作出模型样品，也就是所谓的“数字DIY”;而后，他们在开源社区中分享设计成果、进行合作;最后，如果愿意，他们可以使用桌面工具自行制造产品，或者将设计文件传给商业制造服务商，以任何数量规模制造自己的产品。

在这些关于创客的定义中，“开源”和“分享”都被认为是创客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个开放的平台或空间之中，他们在尊重原创者的前提下，交流自己的创意，以便让发明创新更快地实现。甚至，这些人的创新活动都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

那么，不以盈利为目的而进行研发，而且将自己的成果无私分享的创客们，真的是一群“活雷锋”吗?答案大体上是肯定的，但仅仅这样理解未免太过于肤浅。创客们的合作关系更接近于“共生”，类似李小龙闯荡美国时为博采众长而与西洋拳师“互为师徒”的情况。

这正如克里斯所言：“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成为创客，‘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进行发明创新，再将自己所得与人分享。”创客们“开源”的目的，是要建立起创新者之间各尽所长的局面，从而减少整个群体所走的弯路，让发明和改进的过程变得更为顺畅。由于研发时间缩短，紧跟市场需求而且能立即生产的新发明，自然会为由于彼此交流而加快研发的每一位(组)创客带来不错的收益。

除此之外，创客们的交流还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创客们组成的“人梯”，是一部分人将爱好与事业“合体”的结果。对于一些供职于大型科技企业的资深技术人员来说，到创客空间或交流平台发表对某一段程序代码、某一个产品设计思路的见解，并从其他人那里寻找设计灵感以用于工作，是一种放松的途径。在休闲和满足自己爱好的同时，他们的所作所为刚好帮助了其他人。这正如一些大城市会将公路设计出具有发电的功能一样，经过的车辆并非有意想要发电，实际上却为道路周边的街灯提供了电能。

一段曾广为流传的“心灵鸡汤”式的文字，也为这种“活雷锋”行为提供了注脚：美国阿拉斯加州北方气象条件恶劣，因此那里的工作岗位是喜爱大城市安逸生活的人避之不及的;但对于生活在大城市，却向往野游和渔猎生活的人来说，前往阿拉斯加却是如鱼得水。于是，有一位酷爱狩猎和钓鱼，却苦于业余时间太少的保险业务员，自愿前往阿拉斯加拓展业务。在与当地因纽特人一道出猎和交流狩猎技能的过程中，他不仅满足了自己的爱好，也拓展了朋友圈子，更是在事业上取得了丰收。在生长于大城市的同事们看来，这名业务员的举动颇有些“自愿献身”的意味;但这位“活雷锋”所做的事情，不过是让自己的爱好与事业结合起来。

“我们让盗版者为己所用”

即使了解了创客们“活雷锋”式的义举背后的深意，我们仍然不免为他们的生计担忧。请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当您买下一个电动机械玩具的时候，玩具的全套图纸也随箱附赠。这就是说，只要您能按照图纸上描述的内容买到或者制成所有的零件，您就有可能组装出一个完全一样的玩具;甚至，您可以在这个玩具的基础上做一些改动，得到一个更有趣的玩具，继而生产新品，卖出更高的价钱。

读到这里，也许您会发问：第一个制造玩具的人，难道不怕别人剽窃了他的成果，而后廉价地大量生产么?这个问题看似不无道理，因为常识告诉我们，在大型的制造业企业里，一件产品的产量越大，成本就会越低，总会在某个节点低于小批量生产的成本。

但事实上，很少有创客会担心这个问题。这是因为，除了大部分创客产品只是满足小众需求，不会有人担风险大量生产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制约了“克隆”产品大量生产的可能性：创客们“站在彼此肩膀上”的合作格局，是与尊重原创相辅相成的。

克里斯举了阿尔杜伊诺(Arduino)的例子。这是一种开源的实体计算平台，制作方法和所需零件的型号都完全公开，商标却是唯一保护的知识产权。如果项目团队之外的人根据这些资料制作出一块这样的主板，就不能称之为“阿尔杜伊诺”，而只能称其“与阿尔杜伊诺兼容”，而且这块主板通常也无法得到来自阿尔杜伊诺团队的技术支持。通过这样的方式，阿尔杜伊诺团队就在不违背开源核心原则的前提下，保护了商业控制权。事实上，由项目团队以外的人或组织制造的兼容主板，由于质量不稳定和没有技术支持，只占据极小的市场份额，而且还都是在那些对价格比较敏感，乃至愿意图便宜牺牲质量的人群中销售。

简而言之，人们确实可以通过图纸自行生产开源硬件，但这一类人往往是只占用户总量0.1%的创客或者“准创客”。他们在这么做的时候，也是在为产品提供创新和创意。而另外那些用户更追求产品的稳定性，因此他们会老老实实地购买专业人士(机构)生产的产品，原创者也因此而有利可图。

另一方面，在很多时候，开源产品的生产过程会依靠机械作业来完成，由机器人、自动机械而不是流水线工人来操作。这就极大地压缩了“劳动力套利”，也就是凭借劳动力成本较低而降低整体成本的可能性。因此，仿制者会变得无利可图，因而自行退出。

即使根据开源文件制成的“克隆”产品成本远低于正品，这种极小概率事件在克里斯看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说，这不仅仅因为竞争可以带来创新活力，而且克隆很可能会发展成为真正的创新和改进。此时，制作“正品”的一方就可以在开源的框架下，生产昔日仿造团队的设计，并将其推广到更多的受众面前，使“盗版者”为己所用。

“马云向我揭示了‘云工厂’的雏形”

2004年，当克里斯提出“长尾理论”的时候，互联网还没有像今天这么发达;但是，他的这一理论，已经预见到了互联网技术发展将为全球产业格局带来的改变。“长尾理论”认为，商业和文化的未来，不在于传统需求曲线上那个代表“畅销商品”的头部，而是那条代表“冷门商品”的、经常被人遗忘的“长尾”。这些需求和销量不高的产品所占据的共同市场份额，可以和主流产品的市场份额相当，甚至更大。

站在10年之后的今天来看，这一理论与互联网发展催生的“创客运动”遥相呼应。长尾理论是关于虚拟世界的，它认为，在互联网上，任何东西都有存在的空间，无论是主流的还是小众的;互联网也需要所有的东西，无论是主流的还是小众的，所以人们可以(在虚拟空间中)制造出小众的产品，以满足小众群体的需求。风格特异的画作、动画片和电脑游戏即是如此。

然而在实体世界，要保证小众产品的供应充足很难，因为不太可能将小众产品进行批量生产，因此，也就不可能发现小众产品的需求群体。但“创客运动”与电子商务的结合，改变了这种局面。

克里斯始终记得他与马云的第一次会面，后者眼下正因为阿里巴巴在美国上市而名声大噪。克里斯说，马云是他见过的最瘦小的成年男人，“我怀疑他根本不到80斤，而且大部分重量还都在头部。”在20世纪90年代末，互联网刚刚在中国普及，人们尚且需要通过电话线拨号上网的时代，马云已经提出了一种设想，那就是让中国的小型制造企业能够通过互联网，突破语言与文化的障碍，与国外(客户)直接合作。

▲克里斯·安德森也是无人机的发烧友

马云的这些设想，实际上就是阿里巴巴网站的雏形。如今，这一网站可以让数百万人坐在自家书桌前，向远在异国的工厂传输设计图纸和下达制造订单，而这种便利正是诸多创客们所需要的。克里斯本人在3D Robotics的创业过程中，也曾经通过阿里巴巴网站寻找供应商。

“我曾经通过阿里巴巴网站，向广东省东莞市的一家电机厂订购自动化飞艇所需的电动机。”克里斯说，“我在网络上说明了电机的各种性能指标和设计要求，我输入的英语被在线翻译工具转成了汉语。沟通清楚之后，我用贝宝(PayPal，一种在线支付平台)付了账。”

10天之后，一个大箱子就被送到了克里斯的门前，里面是数千个他定制的小型电动机，被泡沫塑料保护着，而且每个电动机外面都附有一层防腐蚀的薄膜。这些电动机完全符合他的要求，而且价格不到零售产品的十分之一。

在克里斯看来，像阿里巴巴这样的网站，将全球供应链带进了网络时代。人们只需坐在家中轻点几个网页链接，就可以享受到在线的大规模生产服务，而且因为在线实时中英互译，谈生意的人们逾越了语言的障碍。由于贝宝一类的在线支付平台，一个人(而非一家公司)只要有一台电脑和一张信用卡，就可以开启自己的事业，而且是同万里之外异国他乡的工厂发生联系。

“这是一场工业革命得以发生的‘最后一块拼图’，因为在此之前，3D打印机等数字生产工具和阿尔杜伊诺(Arduino)这样的实体计算平台，已经让人们可以在自己家里制造单件的产品模型了。”克里斯在他的《创客》一书中如是写道：“就像20世纪80年代的苹果个人电脑和家用打印机，使普通人也有可能完成印制读物或者说‘出版’的过程，从而打破了杂志社、报社和出版社等机构对这一领域的垄断一样，3D打印等技术也让人们在家中通过CAD软件设计，并自行‘开展制造业’成为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目前还很昂贵的3D打印机和3D扫描仪等‘桌面生产机械’，也会像个人电脑和桌面打印机一样被普及，甚至降价到工薪族也可以承受的地步。”按照克里斯的理解，到那时候，工业的面貌便会与现在大为不同。而他自己的事业，也正是得益于这些变局，方才顺利启航，并且在业界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