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个“真实”的科幻。

　　现在，“防癌体检”成为时髦，很多的政府部门还推出“防癌体检套餐”。其实，“筛查”或偶然发现的癌症，很多只是病理学检查意义上的“癌”，并不能算是临床上所说的“癌症”，并不会对人体的健康或寿命带来损害。

　　本文便是作者针对上述现象写作的科幻文学：2022年，中国学术界研制出一种测试技术，能百分之百地查出人体内的癌症细胞，检查的结果结果是，几乎所有人都是癌症病人。

　　既然是文学，作者难免也杂糅了对某些社会现象的调侃，譬如，那项发明获得诺贝尔奖之后，现代医学界和传统医学界都认为是自己的贡献，争论一番之后方才达成共识：此番得诺奖不正是“中西医结合的成功典范”吗!另外，新成果一推出，中国人民群众便争先恐后地去割除自身的器官……这些表现，不正是国民灵魂中的“癌”吗?你我都是癌症患者!

　　——编者

　　震惊世界的伟大发明

　　2022年10月8日，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揭晓。中国物理学家杜契和生物学家杨梅夫妇，因发明“细胞代谢计算机断层成像”技术，荣膺该奖。杜杨夫妇，成为第四对分享诺贝尔奖的伉俪。

　　这项发明，中文简称为“西马成像”，原理很深奥，但简言之，就是通过计算机成像技术把癌变的细胞直观地显示在电脑屏幕上，即使从未受过专业训练的外行，也可一眼识别。

　　“西马成像”是医学史上划时代的伟大发明，是一项完美的诊断技术。说其完美，是因为这项技术，对于全身各部位癌细胞的检测，“灵敏度”和“特异度”都接近100%，用它检查癌症，既不会漏诊，也不会误诊，而且无痛苦，无伤害。

　　全世界都为这项发明激动不已，中国更是为之举国狂欢。惟一的波澜，是国家健康部和新成立的国家中医部，发生了短暂而尖锐的争议。国家健康部认为，“西马成像”是中国人为现代医学做出的一项伟大贡献，而中医部发言人则庄重指出，这是我国传统医学“治未病”理论结出的辉煌成果。后来媒体进行了全民投票调查，绝大多数人都认同，“西马成像”是“中西医结合”的成功典范。争议就此停息。

　　伟大发明催生体检产业

　　荣誉接踵而至，头衔纷至沓来，杜杨夫妇不为所动。他们悄悄搬迁到云南的一个边陲小镇，用所获奖金购置了实验设备，潜心于“躁狂抑郁症”的分子生物学机制研究。但风投界却沸腾了。投资家们一夜之间集资百亿，成立“西马成像公司”，一月内即生产2000余台“西马成像仪”，国家有关部门也以空前的效率，迅速批准上市。“西马成像公司”很快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企业。

　　医疗产业界更是欢欣鼓舞。其时，癌症已成为我国最常见的慢性病。虽然“靶向治疗”已在各种癌症中普遍应用，新的癌症治疗方法也层出不穷，但总的效果却仍然令人失望，人们依然谈癌色变。

　　“西马成像仪”的发明，犹如冬日的暖阳，驱散寒雾，荡涤阴霾。各家医院，甚至很多诊所，都很快设立“西马诊断室”。男女老幼，纷纷前来检查。几乎每个诊断室外，都排起了长龙。在公众的强烈呼吁下，“西马成像”检查，被纳入了基本医疗保险，每个人都不必为此项检查自掏腰包。

　　“西马成像”检查的灵敏度果然名不虚传。前来检查的人们，都得到了先是意外后是意料之中的惊恐或惊喜。惊恐的是，几乎每个人，站在电脑屏幕前都能清楚地看到，在自己身体的某处，或肺部，或肝脏，或胰腺，或乳腺，或前列腺，或子宫，或睾丸，或其他部位，或多个部位，呈现着那绚烂而狰狞的癌细胞图像;惊喜的是，“西马成像”，这伟大的发明，找出了他们身上的癌细胞，挽救了他们的生命。啊!伟大的“西马成像”!

　　媒体对“西马成像”检查的关注，甚至超越了世界杯足球赛。偶尔会有报道，某市的张三，某村的李四，竟然全身都未发现癌细胞!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奇迹!但更多的报道，是不断创新的记录：出生才2个月的男婴，发现了前列腺癌;124岁的老奶奶，发现了子宫内膜癌;一位敬业的技师，连续工作142小时，为866位患者，提供了“西马成像”检查……

　　器官切除成为时尚

　　外科、妇科、耳鼻喉科的诊室前也排起了长队，人们手持“西马成像”报告单，前来等候手术。他们急于切除那潜伏着可恶的癌细胞的肝叶、肺叶、肾脏、甲状腺、前列腺、乳腺、鼻咽或声带。政府颁布紧急法令，手术的先后应在警察或公证部门的监督下摇号决定，以杜绝后门手术。麻醉师夜以继日地工作，手术室一床难求。但最为紧迫的是，手术医师极其短缺。

　　于是，手术机器人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肝切除机器人公司、肾切除机器人公司，甚至还有脑垂体切除机器人公司、颚咽手术机器人公司。机器人做手术极其专业，其并发症的发生率，甚至低于最优秀、最知名的专科医师。

　　器官切除成为了时尚。亲朋见面，或者微信交流，最先谈论的是各自切除了哪个或哪些器官，器官的哪个或哪些部位，是哪个公司生产的机器人所做的手术。女人们则会私下交流，在哪家医疗机构做乳腺手术后，外形保持得最好甚至更加挺拔。甲状腺、子宫、胆囊和前列腺，被评为最为可有可无的器官。

　　“西马成像仪”带动了整个健康产业，健康产业又催生了许多相关产业。婚庆公司甚至旅游公司，都纷纷转行，为器官切除者们举办“进院礼”或“出院礼”。经济一片繁荣。国民生产总值节节攀升，仅癌症器官切除术的费用，即占其中的30%。全民额手称庆、举国喜大普奔。

　　被淹没的反对声音

　　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西马成像”检查和器官切除手术，如火如荼。但渐渐地，也出现了一些另类的声音。

　　先是有些人在网上发帖，提出他们的困惑：对于一项如此完美的检查，为什么其他国家，特别是欧美国家的卫生管理部门、学术团体，在推广上却如此谨慎?很多国家的公共卫生部门及癌症学会，甚至一次次发出警示：普通人采用“西马成像”进行全身癌症筛查，可能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依据西马检查结果进行手术，更应慎之又慎。

　　但,这些另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荒诞无稽，很快便被愤怒的网民们的口水所淹没。

　　其后，有一些医生、流行病学者，甚至据说还有卫生部和中医部的官员们，私下里表达了对“西马成像”检查和器官切除手术的担忧。然各方担忧的理由，却各不相同。

　　卫生部的官员们认为，器官切除手术的广泛开展后医疗纠纷和投诉迅速增多，原本和谐的医患关系重又日趋紧张。中医部的官员们则认为，器官切除不符合先圣教诲，癌症早期，完全可采用中药调理，无需大动干戈。他们提出，可组织中医专家，针对不同器官的癌症，制定不同专方，全体国民可各按所需，照方抓药，长期调理，如此才是“治未病”的应有之义。有些医生因工作量大增，不堪负担，忍不住偶尔埋怨。流行病学者们担忧的理由则听上去晦涩难懂。他们说，虽然癌症的筛查有100多年的历史，虽然癌症的早诊早治从直觉上顺理成章，也在相当长时间内被奉为圭臬，虽然有些癌症筛查(如子宫颈癌的筛查和大肠癌的筛查)确实降低了这些癌症的死亡率，但大多数癌症筛查并无益处;他们说，采用“西马成像”筛查癌症，到底利多弊少，还是弊少利多，应采用严格设计的科学研究进行评价。他们还说，早在10多年前，国外就有很多专家提出，应对癌症“重新定义”，因为很多“筛查”或偶然发现的癌症，只是病理学检查意义上的“癌”，并不能算是临床上所说的“癌症”，这些病理学上的“癌”，很多并不会对人体的健康或寿命带来损害;他们还说，其实早在20多年前，就有人预测：你没有被诊断为癌症，只是因为你没有进行足够多、足够灵敏的检查。这些私下的议论，只是在一些小圈子里偶尔流传，如泥牛入海，很快便湮没了。

　　奇怪的“癌伴协会”

　　真正引起一些关注和反响的另类声音，来自“西马检查仪”的发明者杜契和杨梅夫妇。

　　他们隐居于青山绿水怀抱的小镇，享受着研究带来的快乐。但“西马成像仪”对同胞们生活产生的如此重大的影响，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也使他们越来越感到不安。他们是“循证医学”的坚定信仰者，他们觉得“西马成像仪”的滥用完全违背了他们研究的初衷。他们反复给卫生管理部门去信，提出了他们的担心，但却从未得到明确的回复。

　　最后，他们只好购买了一份地方报纸的整个广告版面，郑重地发表了一份共同声明，呼吁医学界和全社会对“西马成像仪”的使用，秉承科学的精神，进行冷静的讨论、反思和研究，审慎地界定其适用人群，客观评价其潜在风险。

　　杨、杜夫妇的声明终于产生了一些影响，学术刊物上有了些关于“西马成像仪”使用利弊的零星讨论。有一部分人响应杨杜夫妇的号召，抵制“西马成像仪”检查。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团体，取了个古怪的名字叫“癌伴协会”，定期聚会。和“自闭症协会”“同性恋协会”的成员们一样，他们被大多数人看作是一群可怜的怪物。让他们略感宽慰的是，“癌伴协会”的成员数，在缓慢但却稳定地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