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年第一“案”:黄鼠狼到底吃不吃鸡?
文/张劲硕(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博士、高级工程师)
吴海峰(北京林业大学自然保护区学院研究生)
鸡年伊始,照理说新年的主人公非“鸡”莫属,但出乎意料的是,“拜年”的黄鼠狼却先成为了“网红”。
这本只是一个诙谐的段子,但随着热度的提升,公众对“黄鼠狼给鸡拜年”这件事的关注程度超过预期,不少网友都提供了自己家的鸡被黄鼠狼吃掉的生活经验。黄鼠狼到底吃不吃鸡?它们的主要食物是不是鸡?下面,我们就来严肃认真地聊一聊这件事。
黄鼠狼的身世
我们通常所说的黄鼠狼指的是黄鼬,其拉丁学名中的种加词是sibirica,暗示了它的发现地(模式标本产地)可能在西伯利亚。1773年,德国著名生物分类学家彼得·帕拉斯(Peter Simon Pallas, 1741~1811)将采自阿尔泰西部的标本命名为Mustela sibirica,实际上这里并不是严格的西伯利亚。而分布于我国新疆北部和内蒙古东北部的黄鼬,均归为指名亚种。
▲将朱鹮筑巢树的树干用锋利的刀片包裹起来 ( 图片来自科学网)
但其实,黄鼬的主要分布区要比西伯利亚更靠南一些:欧亚大陆中东部的北纬45°~ 60°之间,以及中国中东部和南部地区都是它们的分布区。
黄鼬利用的生境也极为多样,几乎除了新疆的沙漠地区以及青藏高原的贫瘠荒凉地区之外,它们可以生活在祖国的各个角落,包括原始森林、次生林、草原、平原和山地地区,当然还少不了村庄、耕地附近,乃至城市的角落。但数量最多的地区,也是我国最为富庶的地方,例如长江中下游平原、华北平原和东北平原等;其次,是秦岭、四川盆地和东南沿海丘陵地区;而其他省区的数量则明显较少。
黄鼠狼岂止给鸡“拜年”
1981年,中科院动物所刘荫增先生带领的考察队在洋县发现了7只珍惜无比的朱鹮,举世震动。这7只朱鹮在刚被发现时生存所面临的重大挑战之一,便是来自天敌的威胁,其中就包括黄鼬。因此,保护区工作人员及当地老百姓会在朱鹮筑巢的树干上裹上滑滑的塑料布、铁皮或涂上工业黄油,戴上伞形罩,甚至挂上层层刀片,防止蛇或黄鼬爬上树取食朱鹮的雏鸟或卵。由此可见,黄鼬会对在树上筑巢的鸟类的雏鸟及卵的安全造成威胁。
黄鼬能爬树取食雏鸟或鸟卵,那么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取食在地面筑巢鸟类的雏鸟及卵就更不是问题了。
▲朱鹮
“黄鼠狼给鸡拜年”,正常而非常态
但黄鼬并非只生活在远离城市、乡村的人口稀少的区域,它们会时常“闯入”人类的势力范围,并与家养动物发生“亲密接触”。
其中与黄鼬关系最密切的笼养动物莫过于家鸡了。我们时常能听到谁家一年有多少鸡被黄鼠狼吃掉的传闻,有时还会抓住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现行。
黄鼬能杀死、吃掉包括家鸡、鸽子、鹦鹉在内的家养鸟类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在全国各地都广泛存在。而黄鼬对笼养动物的侵害不但发生在鸡舍、鸽舍中,在动物园、繁育中心等单位也时有出现。
曾几何时,在北京动物园,“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事情就经常发生。除了性情剽悍的几种马鸡,其他雉鸡基本都曾有过个体被黄鼬侵犯案例,尤其是它们的卵。黄鼬还经常偷吃喂给其他动物的鸡蛋。在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也曾有过黄鼬吃掉黄腹角雉雏鸟的情况。而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曾经也发生过疑似黄鼬捕食体型较小、体质较弱的受助猛禽的案例。当然,随着人们采用主动堵漏的办法,这些现象现在已大为好转。
那么,为什么黄鼬会经常出没于鸡舍和动物园等地呢?要知道在野外遇到野生的朱鹮、斑尾榛鸡,并成功抓住可以自由活动、且活动能力较强的成体是多么的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例如生病或体质较差的个体),但抓住活动能力较差的雏鸟或卵就相对容易多了;而在笼养条件下,笼舍位置相对固定,鸟类密度较野外更大,且大多从小被束缚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活动范围较小、活动能力较差,因此如果不是自己有能力反抗甚至反攻的话,恐怕难以躲过黄鼬的尖牙厉爪。
所以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一种正常的现象。但为什么说是非常态呢?
黄鼬的主要食物不是家鸡
作为一种进化了千百万年的鼬科动物,它的演化史、自然史,它的生物学、生态学上的属性,决定了黄鼬的主要食物是啮齿动物,而不是家鸡。
这方面,早已耄耋之年的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著名兽类学家盛和林先生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做了大量工作研究黄鼬。
我们今天比较容易检索到的是盛先生在1983年第3期《大自然》杂志撰写的一篇科普文章《黄鼬功大过小》。他写到:“我们曾在江苏、上海、浙江、安徽、湖北、河南、吉林、黑龙江、内蒙、山西、河北等主要产区解剖过4978只黄鼬的胃,发现它们主要吃老鼠、蛙类和昆虫,也吃些蛇、蜥蜴、小杂鱼,甚至蜗牛、蚂蟥、蚯蚓等无脊椎动物。在食物严重缺乏时,个别的也以带甜味的芦苇根和薯块充饥。在解剖中,仅发现两个胃有家禽,一个胃内有幼家兔。”
为什么盛和林先生对4978只黄鼬的解剖研究中却“仅发现两个胃有家禽”呢?该研究取得的样品虽然来自我国从南到北的很多省份,但在文章中并没有说明样品具体的采集地,是城市?农村?还是未被人类开发,甚至人类不曾涉足的地方?是在距离鸡舍多远的距离内?鸡舍是简陋的,还是牢固的?要知道,在这些地区,家鸡的密度存在很大差异,这也许将对研究结果产生直接影响。
我们通过上海自然博物馆何鑫博士,与盛和林教授取得了联系。盛先生表示:研究的黄鼬样本大多来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当时广泛存在于全国各地的毛皮收购站,而这些黄鼬则由各地的猎人从多种生境中、通过各种办法猎杀得到;而在4978个样本中,只有2个能通过形态明显鉴别出胃容物中存在家鸡的羽毛或喙,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的黄鼬没有捕杀过家鸡等其他家禽,或胃中没有家鸡的残留物。但当时技术条件有限,能够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调查研究,也不得不令人钦佩。
另外,且不论样本来自全国各地,即使是生活在同一个鸡舍周围的黄鼬,也很有可能会因为个体差异(包括个性、体质等)而导致对闯入鸡舍捕食家鸡这一行为的表现有所不同,用一句俗语来说,就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更何况,虽然我们经常能听到黄鼬进入鸡舍捕杀家鸡的案例,但我们并不知道在周围环境中究竟存在多少黄鼬,更不知道在黄鼬的整个分布区分布着多少只黄鼬,因此很难给整个黄鼬家族的所有个体扣上一顶相同的帽子——黄鼬以家鸡为主食。更何况黄鼬分布范围广大,不同的环境中食物差别明显,甚至也会随季节的变化有所不同,因此黄鼬对食物的选择或许也存在差异。
▲褐家鼠
与人争食的动物还有很多
总之,高密度的家鸡为生活在鸡舍周围的黄鼬提供了唾手可得的食物,虽然这对人类经济生产造成了一定损失,但毕竟黄鼬同人类一样也是这片土地的土著居民,它们只不过是顺手享用了人类通过自己的劳动富集的食物——家鸡。
类似黄鼬捕食高密度的人类食物的案例还有很多,例如以褐家鼠(大家鼠)为代表的老鼠,它们在人类聚集区附近也大量存在,并以粮仓中取之不尽的粮食等人类的食物为食;在粮食收割存入粮仓之前,人们似乎还要小心以蝗灾为代表的昆虫灾害对粮食的危害。如果人类“防守”不当,那么在粮食丰收的年份,蝗虫或老鼠似乎也可能大量出现,随之而来的是,它们的天敌,包括各种猫头鹰,甚至包括黄鼬也会大量繁殖。这就是食物链的神奇之处。当然,神奇的大自然也会通过更加复杂的食物网来保证这些捕食与被捕食关系的稳定。
但似乎从源头打破这一平衡的,还是我们人类自身,只不过我们同时也为这些野生动物创造了同样有利于它们生存的环境罢了。而同样是人类劳动生产的粮食蔬菜,我们愿意给鸡、鸭、鹅享用,却不愿意和老鼠、蝗虫分享;同样是家鸡,我们愿意远道而去喂给野生动物园的老虎,却不愿意和鸡舍周围的黄鼠狼分享。这并不奇怪,毕竟粮食和家鸡都是我们辛勤劳动的产物。
黄鼠狼是人类的朋友,而非敌人
盛和林教授负责撰写了《中国动物志 兽纲 第八卷 食肉目》中的“黄鼬”部分,先生用较长的篇幅分析黄鼬的食性。毫无疑问,就这个物种而言,黄鼬的主要食物是啮齿动物,而不是家鸡。但同时,他也指出:“某些黄鼬可能经常盗食家鸡,甚至一次咬死多只,成为特殊的有害个体。”
我们切记,不要因为黄鼠狼“给鸡拜年”,就彻底否定黄鼠狼的“功劳”。对动物的评价,万万不可强加入人们的主观态度。之于自然界,每一个物种都是有益的,没有所谓的害虫、害兽之分。■
致谢:
华东师范大学盛和林先生、北京林业大学丁长青先生、陕西汉中朱鹮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段文斌先生、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方昀先生、北京师范大学董路先生、北京动物园王曦女士、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陈月龙先生、北京猛禽救助中心张率女士、上海自然博物馆何鑫先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