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山为错误引用数据道歉,装修究竟会不会导致白血病?

记者/洪广玉

采访专家

张娟(东南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环境医学工程教育部副教授)

丁家华(东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血液科主任、美国血液学会会员)

彭应登(国家城市环境污染控制技术研究中心研究员)

核心结论：

■ 家居装修确实会产生污染物，主要有5种: 甲醛、苯、氨气、放射性氡、TVOC(总挥发性有机化合物)

■ 甲醛和苯是致癌物，而装修污染物中也包括甲醛和苯，但不能说装修污染就一定致癌或致白血病

■ 事实上，所谓装修污染可能导致血白病，远不如吸烟导致肺部癌症的研究那么充分和确定



▲ 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钟南山

2016年12月12日，在广东省室内环境卫生行业协会主办的“关注婴幼儿室内环境、关爱婴幼儿健康成长”高峰论坛上，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疾病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钟南山发表了《室内空气污染与婴幼儿健康》的演讲。

他在演讲中引用中国环境保护协会有关统计资料称，90%白血病患儿家中曾进行过豪华装修，每年210万儿童死于豪华装修。210万，这一数字遭到业内专家的质疑。

12月16日，多位专家先后对媒体表示，虽不掌握每年因装修问题死亡儿童的具体数量，但可以认为“210万”这个数不准。据国家统计局2011年4月发布的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在2009年11月1日至2010年10月31日的统计周期中，我国0到14岁儿童死亡数量总计为144079人。

12月22日，钟南山院士撰写声明，对引用前述未经过严格的流调研究证实的数据，向公众表示歉意。他在声明中表示，“在今年(2016年)12月12日广州召开的一个室内环境质控的学术会议上，我谈到了室内环境污染对婴幼儿健康的损害，其中有一张幻灯片引用了某协会的资料，提及‘我国每年210万儿童死于豪华装修’，这个材料经过不少专家的查证是不切合实际的，而且可能引起公众的过度恐慌。这个协会所引用的资料未经过严格的流调研究证实，我引用了它是不恰当的。在此，特向公众表示歉意。”

不过，钟南山似乎仅就引用了明显“不靠谱”的数据而道歉，其实公众心中仍然有个大大的问号：装修污染真的会导致白血病吗?我们又该怎么应对装修污染问题?

家居装修中潜藏多种污染物

人的一生中有90%的时间在室内，有研究认为，人类68%的疾病与室内环境有关。在室内环境问题中，装修污染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毕竟，入住新居时很少有人不装修。

在装修中，人们一般都要铺设地板、安置门窗、装饰墙面、新购家具，而风险就潜藏在每个环节中。根据《民用建筑工程室内环境污染控制规范》，家居装修中产生的污染物主要有5种: 甲醛、苯、氨气、放射性氡、TVOC(总挥发性有机化合物)。甲醛和苯是其中最常见、危害最大的两类污染物。

装修污染中的甲醛主要来源于各种人造板，用甲醛做防腐剂的涂料、化纤地毯，各类装饰材料等，甲醛的沸点为19℃，因此在室温下很容易挥发出来。如果你在房间里闻到强烈的刺激性气味，那就很有可能是甲醛的气味。

苯是一种有特殊香味的液体，是室内挥发性有机物的一种，主要用在建筑装饰材料、人造板中作为粘合剂、溶剂和添加剂，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材料都会散发出苯来。

除了甲醛和苯，来自于混凝土中的氨，来自于油漆、涂料中的TVOC，来自于花岗岩、大理石、瓷砖中的氡也会对健康造成危害。

目前，全世界包括中国已经有非常多的监测表明装修污染普遍存在。由于不同家庭装修内容、程度、质量不尽相同，其污染程度也不一样。

发表在2007年《中国公共卫生》上的一篇文章显示，对装修后150间办公室在不同月份进行测定，结果发现在装修后2个月内, 苯和甲醛的超标率分别为83.9%和100%;发表在2007年《现代预防医学》上的一篇文章则称，对31户装修家庭的200余个不同房间进行室内空气中苯含量测定，结果显示装修后初次测定苯平均浓度为1.36mg/m3, 超过国家标准12.4倍, 最高达70倍。

甲醛和苯是明确的致癌物

▲家庭装修施工现场

甲醛和苯都是科学界公认的致癌物。2004年6月，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IARC)发布报告，正式将甲醛列为第1类致癌物质。报告认为：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甲醛可引起人类的鼻咽癌(编者注：在中国广东多见)，另外有有限的证据证明甲醛可引发鼻腔癌和鼻窦癌，并有强有力的证据(但尚不够充分)证明甲醛可引发白血病。

同样，苯也是IARC认可的高毒致癌物质，其急性毒性主要是麻痹中枢神经系统，而慢性毒性主要是作用于造血组织及神经系统，但若造血功能完全破坏，则可能引起白血病。

东南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环境医学工程教育部副教授张娟告诉记者，IARC定期都会组织专家，对新近发表的相关研究证据进行评估，但是，比如关于某种物质和癌症的关系，这类研究做起来往往耗时耗力，可能全世界的几个团队监测了几年都没有结果，或者证据很少，那就是“有证据但不充分”，但二三十年后，当有更多的研究结果表明了该物质确实增加了人类致癌风险，机制也上说得通，就可能被认定为致癌物。

流行病学调查已经证实，某些长期接触苯的特定人员患白血病的风险比普通人群更高。一项对中国1972-1987年间12个城市74828名苯暴露工人的调查发现，他们当中有42例白血病，骨髓发育不良综合征患者7例，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9例，而作为对照组的35805名工人中发现白血病患者9例，未发现骨髓发育不良综合征患者及再障患者。

装修污染致白血病?还不能下结论



▲ 解放军第303 医院，儿童白血病患者在病床上接受治疗

不过，即使IARC认定甲醛和苯是致癌物，而且装修污染物中也包括甲醛和苯，也不能说装修污染就一定致癌或致白血病。事实上，是否致癌与暴露的剂量、时间有关。装修污染虽然也会释放很长一段时间的污染物，但时间越往后推浓度越低。也就是说，居民在装修污染物中的暴露时间和接受到污染物的剂量跟职业人群没有可比性。

比如，关于苯，较确定的与职业苯暴露所致的白血病发生相关的最低暴露剂量为32～ 80mg/m3，低于此值则观测不到导致白血病的危险性，而中国的《室内空气质量标准》中，苯的浓度限定0.9mg/m3。

更为重要的是，癌症的发病机理非常复杂，跟很多因素有关，包括遗传因素、化学物质、病毒等。比如白血病，虽然它是儿童期好发肿瘤，但在不同年龄段的人群中都会发病。事实上，白血病的病因及发病机制至今并不完全清楚，科学家一般认为是多种环境因素与遗传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并没有关于装修污染和血白病的循证医学的证据，所谓装修污染可能导致血白病，远不如吸烟导致肺部癌症的研究那么充分和确定。

中南大学附属中大医院血液科主任、美国血液学会会员丁家华对记者说，由于苯致白血病已经得到确认，那么可以说装修污染和白血病有关系，装修污染是一种风险，但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则很难认定是装修污染导致了白血病，只不过因为存在这种风险，所以大家应尽量避免装修污染。

装修污染释放周期十多年?这是特殊情况

对于装修污染，公众的另一种担忧是认为其污染时间会很长，比如有媒体曾引用某院士的观点称，不合格建材中的气态污染物释放周期有时会长达十多年。

国家城市环境污染控制技术研究中心研究员彭应登表示，目前并没有看到长达七八年以上的跟踪研究，这种说法只是基于推测，而且要具备几种条件，比如说建材中污染物本身的含量就非常高，并且还要放置在房间里不通风的地方。

“每个家具的情况都不一样，在屋子里通风处污染物质就会释放得快，在不通风的角落里，特别是不常开的抽屉，释放周期就长了。比如油漆表面的苯类，一般半年就散发得差不多了，而人造板材中的甲醛，藏在里面，可能就要很久才释放出来。”

彭应登特别提醒，建筑材料的达标不等于空气质量的达标。建材产品的达标，是指每公斤建材中污染物质的含量，而不是释放到环境中的含量，室内空气中的污染物浓度，取决于释放量、空间，它们之间有关系，但不是必然的关系。

“对于装修污染问题，老百姓的办法不多，从源头上还是建材行业要争气，要用好的材料。”彭应登说。

新房入住前最好检测空气

虽然装修污染已经是“众矢之的”， 但伴随着居住环境的改善，尤其是年轻人的婚房，以及中老年的改善性住房，都希望装修，那么应如何解决目前公众的矛盾呢?

张娟表示，一方面不要对装修问题过于恐慌，不要轻信未经证实的数据，给装修污染与白血病的关系下简单结论;另一方面中国装修污染确实客观存在，而且其中的苯、甲醛等都肯定是致癌物，因此我们应高度重视装修污染这个问题。

对于装修污染，我们也不是完全无可作为的。张娟的团队也曾对江苏的一些住户进行过室内装修污染的跟踪监测，“监测结果显示，在装修后6个月的时候，所调查住户空气中甲醛浓度的平均值达标，当然，平均值达标不代表每户都达标，仍然有一部分住户会超标，这个结果表示，选择合格的装修材料，装修后空置通风一段时间，是可以达标的，但甲醛需要散发的时间更长。”张娟说。

张娟建议，装修前选择符合国家标准的装修材料，装修后，房子最好能空置并通风3-6月。装修材料的质量参差不齐，居民在入住新房前最好做检测，如果甲醛和苯超标，就不要入住，再通风一段时间，而对于检测的要求，如果装修公司负责建材的选购，可以事先和装修公司约定好，让装修公司来对检测结果负责。而在入住后，居民还要做好通风，尤其是在北方供暖季，居民有关闭门窗的习惯，这时候空气中的甲醛、苯确实可能累积，人不在家时最好开窗通风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