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刘昭

数千万人喜欢那种一阵燥热后兴奋的感觉，快感来自于一颗小小的槟榔果。但也有对此上瘾的人遇到了麻烦，起初是张不开嘴，后面可能还有更要命的癌症等着他们。

▲2017年10月26日，海南万宁一槟榔加工厂，农户正在整理刚收购的槟 榔（供图/视觉中国）

“嚼出酷的口型，帅到爆”

讲述人：田先生(在校学生，槟榔史7年)

现状：在学校不嚼，回老家后是常态

因其兼具社交、休闲和耍帅等多种属性，槟榔在我们那地儿(湖南益阳市)的江湖地位大概仅次于香烟，消费人群覆盖各个年龄段。

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嚼槟榔，学校食堂和小卖部都有卖，那时候一个礼拜的零用钱才一块钱，但仍旧无法阻止我和小伙伴们在每周一的早晨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豪气地甩下一张一元大钞，揣着一包槟榔满足离去。

吃槟榔始终不比抽烟，被逮住，性质也不会太过恶劣，我们除了班主任的课不敢嚼，其他课上照嚼不误。

教室的垃圾桶里，卫生间到处都是槟榔渣，就是抓不到人，每天晚上都要来查寝，书包翻个底朝天，就是不知道藏在哪里。每年同学聚会，班主任问：你们当年的槟榔到底藏在哪里?众师兄相视而笑。不能毁了师弟们的“前程”。

槟榔这种东西，最不能一个人吃。兜里有槟榔，你就能更容易地融入这个群体里面，碰着经常一起打架的好兄弟，老大为了表示仗义，会和兄弟们说：只要我有一口槟榔在，你就一定有半口。

我高中的时候进了实验班，大家都比较爱学习、也都比较守规矩，环境变了，身边的人都不嚼了，慢慢我也不嚼了。大学来了新加坡，这里更没人嚼槟榔，连卖的地方都没有，槟榔和我好像也走远了。

然而前几天我回老家，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酒桌上本该放喜糖的盘子里堆满了各种品牌的槟榔，一张圆桌八个人坐，六个人嚼槟榔。待酒席结束，一整盘三四十个堆得冒尖儿的槟榔，已经不剩几颗了。

“张不开嘴，牛肉都吃不了”

讲述人：杨阳(30岁，槟榔史10年)

现状：完全戒断

其实我朋友圈中嚼槟榔的不多，我也不认为嚼槟榔的人素质就有多高。满嘴浓重的槟榔味，牙齿状态很坏，还显得流里流气的。

但五年的长沙生活还是曾经让我对这东西上瘾了。

第一次吃是绝对不会上瘾的，真的是“要死”的感觉，整个脖子像是被人掐住一样，胸口压了一块上吨的巨石，我曾发誓再也不吃了。

然而，喝酒或者熬夜时，看到别人吃，又忘记了上次的痛。后来，还有人告诉我，槟榔配烟法力无边，于是又去尝试，感觉还不错，凉凉的，爽爽的，慢慢地一次又一次，然后就自己去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包槟榔，我想这应该是我成瘾的开始。

我的口腔很快就出了问题，首先表现为完全吃不了辣的，碰一点辣的就非常疼，“灼烧感”很强，只能马上含一口冰水镇痛。非常矛盾的是，长沙又是无辣不欢的饮食风格。所以，每次吃饭，都会面对这种痛苦，酸的也越来越不行。

后来，我发现口腔张开的幅度变小了，正常人嘴巴张大能有四个手指并排高，我最多只能张两指，大一点的骨头都张不开口来啃。那时我一天嚼三包，差不多是巅峰了。再后来，看到一些因为吃槟榔造成诸如口腔癌之类的病症，这些都在不停地刺激我。

看到满大街太阳穴鼓起，下颚突出的“槟榔瘾君子”，想想自己那口连最爱的牛肉都不能吃的牙，再想想吐出来跟粪便没差别的槟榔渣子。戒了吧，然后扔掉了口袋里的最后一包，暗自发了一个恶狠狠的毒誓，从那之后再也没吃过一口。

好几次喝酒时，喝到晕晕乎乎的程度，想伸手拿桌上的槟榔，残存的理智想起那个毒誓，立即就忍住了。有睡觉梦到自己正在吃槟榔，吓得惊醒。

牙龈肿痛，舌头起泡，这些只是初期的征兆，我现在已经戒槟榔两年了，偶尔还发现口腔中有白色膜状物脱落，怀疑是之前纤维化的黏膜。

槟榔不像毒品那样强烈，却又能给人一种嚼一口精神抖擞的快感，人们对这种代价小，获利大的方法乐此不疲，稍微的一点小痛也能忍耐过去，觉得无关紧要。

讽刺的是，可能就是因为湖南人比其他地方的人都嗜好吃熟槟榔，湖南的口腔癌手术水平和数量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排得上号。

在媒体报道中，更早的时候，就有国际组织在搜集了中国台湾、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地方的研究报告后，认定槟榔为一级致癌物。槟榔成了继尼古丁、乙醇和咖啡因之后世界第四大嗜好品。

身边嚼槟榔的人很多都看过这些新闻，他们知道槟榔吃多了对身体有害，但似乎觉得好处更多，真戒了，好像要他们放弃一个难得的享受。听闻哪个远亲因嚼槟榔得病做手术，也只会觉得那只是小概率事情，是别人“命不好”。

记得有过这么一个笑话是：“电视上看到槟榔致癌的新闻，吓死我了，赶紧嚼一颗槟榔压压惊，以后再也不敢看电视了。”

“把口腔癌照片当了桌面”

讲述人：阿南(80后，槟榔史5年)

现状：尚未完全戒断，一月一包

我是当兵的时候吃上槟榔的，在部队，班长是湖南湘潭人，每天早上出操都给我们发槟榔吃。

我刚开始吃不习惯，胸闷头晕、心跳加快，喉咙里热热的，有一种被堵上的感觉，看大家吃起来都挺好的，我也忍了。我们部队驻地在新疆，很冷，吃槟榔能发汗，上哨时吃会觉得暖和，没多久，很多人吃上瘾了。

2009年退伍的时候，也是我瘾最厉害的时候，朋友送了一箱，我一星期就吃完了，那一箱大概三十几包，每包里十来个，办公室的两个同事都被我带着吃上了。

那阵子嘴里没有好过，天天都是烂的，嘴皮内侧、舌下几处长了三个硬块儿，一大两小，开始就芝麻点儿，一两周就长成黄豆和花生那么大了，平时不碰也不痛，说话也没问题，但吃起饭来就很难受了，硬块儿越来越大，我开始觉得害怕了。

大夫说这肿块儿叫做唾液腺囊肿，女孩子一般是因为爱咬嘴皮，男孩大多是因为嚼槟榔，好在我这还不算严重。

做完了切除手术，那时对着手术单发誓，再也不吃槟榔了。

但是，我那时候处的女朋友比较惯我，每次见面还总带槟榔给我。和她分手之后，以前做手术的地方又开始长小颗粒，这是囊肿的前兆。直到和现在的老婆结婚了，她看了着急，天天让我戒，抓到我吃槟榔就不理我。

有人说槟榔瘾不算瘾，我想说那是他没真的上瘾，我原来是抽烟喝酒吃槟榔，现在烟酒都已经戒了，可就是这槟榔，戒不掉。

戒到现在，已经是我能做到最好状态了，就是控制自己一个月一包，我觉得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但是有一个问题让我很纠结。我最喜欢吃得两款烟草味槟榔，里面有类似“刮刮乐”的卡片，刮中就有“再来一包”的奖励，概率还不低。

搬进新家的时候，老婆破天荒地说要给我买两包槟榔，吃完不许吃了，我说“好好好”。等她去买的工夫，我就开始心慌、犯瘾、焦急不安，直到她最后买回来，开车回家二十分钟的路程，我就吃完了一包。

我小侄女和我很亲，喜欢跟我玩儿。有一天她让我教他吹口哨，我都没法教，嘴巴两侧麻木得都缩不起来，一缩牙齿就会咬住脸颊肉。小侄女很伤心，可是她不知道我更难过，我少年时候悠扬的口哨可以完整地吹一曲《菊花台》。

我那阵子就待在家里，不能出门，因为只要看到卖槟榔或是别人嚼，瘾就上来，嘴里生甜，忍不住要买。而且，一坐下干活，总觉得嘴里面少了一点什么，脑子也昏昏沉沉像没睡醒一样，心思无法集中，就是想吃啊!

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我还用最恶心的口腔癌割脸割舌头的图片作手机屏幕，戒不掉的话这就是明天的我，朋友借我手机打电话都吓一跳。

但有时候什么也没干，也没有什么东西刺激到我，我还是想，心慌口干，就只有拼命喝茶水，喝到倒胃口胀肚为止。

有件事让我觉得受到了鼓励，原来嘴里根本吃不了太烫的东西，但戒了半个月，朋友请客吃火锅，我居然能跟那些朋友一起抢着吃了，以前可要等凉了好一会儿才行!滚烫的羊肉真的太好吃了!连辣锅那边，我也能夹几筷子了!

至于带我吃上槟榔的班长，有次我在电视上看见他了，嘴里还嚼着呢。

（来源：青客故事微信公众号）

长期嚼槟榔为何会导致口腔癌?

早在2003年，世界卫生组织(WHO)的下属机构国际癌症研究中心(IARC)，在搜集了中国台湾、印度和巴基斯坦等7个国家和地区的上百篇槟榔研究报告后，经过专家探讨，认定槟榔为一级致癌物。

长沙五所医院85%口腔癌由嚼槟榔所致

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教授凌天牖称，槟榔经过口腔咀嚼后，会形成化合物亚硝基，这是一种明确的致癌物。

另外，因为咀嚼造成的长期物理刺激也是引起癌变的重要因素。2017年，中南大学湘雅医院口腔颌面科在《中国牙科研究杂志》(Chinese Journal of Dental Research)发表了一篇关于湖南口腔癌患者数量的研究论文。

在研究中，作者收集了长沙五所医院(湘雅第一附属医院、湘雅第二附属医院、湘雅第三附属医院、湖南省肿瘤医院和中南大学湘雅口腔医院)从2006—2016年因口腔癌入院就诊的患者资料。

▲2006-2016 年 长沙五所医院收治 的口腔癌患者数量 和其中由于咀嚼槟 榔导致的口腔癌患者数量（ 来源：中国 牙科研究杂志）

数据显示，五所医院收治的口腔癌患者数量每年都在快速上升，其中由于长期咀嚼槟榔导致的口腔癌患者所占的比例也在逐年增高。

2006年，五所医院一共收治了401例口腔癌患者，经过诊断，明确其中96例是由于长期咀嚼槟榔导致，所占比例为23.94%。

到2016年，当年五所医院收治的口腔癌患者已经增加至2108人，而其中由于长期咀嚼槟榔导致的口腔癌患者数量达到了1803例，占到了当年口腔癌患者的85.53%。十年间，嚼槟榔导致的口腔癌人数翻了将近20倍，这还仅仅是长沙五所医院的统计数据。

一旦罹患口腔癌，等待这些病人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手术，以及死亡。口腔癌患者的舌头和口腔黏膜会出现溃烂，剧烈的疼痛使他们无法咽下食物，只能靠流食或者是静脉供给营养。即便一些幸运儿通过手术减少了些许生理上的痛苦，但因手术导致的毁容也会给患者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 机构2017年10月27日公布的致癌物清单（来源：国家市 场监督管理总局官网）

槟榔致口腔黏膜下纤维化

口腔癌作为最恶劣的后果，患者人数不多，但另一种由槟榔引起的口腔慢性病变“口腔黏膜下纤维化”则十分普遍。

口腔黏膜下纤维化的典型症状是口腔有烧灼感，在食用刺激性食物时更为明显。在吃槟榔的人身上，只要稍微有点年头，这个症状并不少见。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咀嚼槟榔的人不能吃辣的原因。

口腔黏膜下纤维化早期还会出现水疱，破溃后形成溃疡。有些还会有神经痛、口干等症状。同时，还会出现味觉减退，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这就要靠更多的槟榔来获取刺激。

到了后期，会出现开口困难的症状。吹口哨和吹蜡烛这种简单动作，甚至言语和吞咽，对患者来说会十分困难。

而口腔黏膜下纤维化是癌前病变的一种，部分患者最终会转化为口腔癌。这种慢性疾病在我国湖南和台湾两省最常见，尤其是湖南的槟榔加工产业的中心湘潭地区。(来源 网易新闻)

防治口腔癌的健康行为策略

撰文/王佃灿（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口腔颌面外科副主任医师）

口腔癌是发生在口腔的恶性肿瘤总称，可出现在唇、舌、口底、颊、牙龈、硬腭、磨牙后区等部位。

发生口腔癌的确切病因不明，推测与很多因素有关;其中最重要的危险因素是吸烟、饮酒、咀嚼槟榔。在我国湖南、广东、台湾等地，嚼槟榔盛行，如同时有饮酒、吸烟等习惯者，患口腔癌的危险性将明显增加。

▲同时有饮酒、吸烟或咀嚼槟榔等习惯者，患口腔癌的危险性将明显增加

发生口腔癌的其它可能危险因素还有：家族遗传;病毒感染;过度的阳光照射(唇癌);口腔卫生不良;尖锐的牙齿边缘以及制作不当或破损或老旧的义齿，刺激舌、牙龈或颊黏膜造成慢性伤害;长期营养缺陷或失衡，等等。

口腔癌如能早期诊断，及时治疗，不仅治愈率非常高(治愈率可高达95%以上)，而且治疗后遗症微小，费用低廉。因此建议一般民众，知晓以下防治口腔癌的健康行为策略：

首先，远离烟草、不要酗酒、勿嚼槟榔。不要长期直接暴露于强烈的阳光下。

其次，正常饮食，均衡营养。少吃肉食，多进果蔬。

第三，出现在口腔内与面颈部的任何变化，如果超过两星期没有好转，务必请医师检查，万不可自以为是地认为是“上火”“发炎”。这些变化包括：感觉改变(疼痛、麻木等)、外形改变(溃疡、肿块、赘肉等)、颜色改变(白色、红色、黑色、蓝色)、质地改变(软组织变硬、硬组织变软)、功能改变(张口受限、伸舌困难等)。

多数口腔癌的这些临床表现，不是口腔恶性肿瘤所特有;单纯出现这些症状或表现，也未必是口腔癌。但是，口腔癌患者延误诊治，错失治疗时机，最终成为致命性疾病，往往就是忽视了这些症状或表现。

第四，正确认识癌前病变。口腔内的癌前病变包括黏膜白斑、红斑、黑斑、黏膜下纤维化、疣状增生及慢性溃疡等。癌前病变本身不是癌，但有可能发展成癌。单发的、局限性的癌前病变，可以考虑手术切除，以绝后患;多发和/或大面积的癌前病变，要严密监测。

最后，养成正确的口腔卫生习惯(漱口、刷牙、使用牙线)，至少每半年请口腔医师检查口腔，每年一次口腔洁治。定期口腔检查，不仅可以早发现早治疗龋病、牙周病等口腔常见病，也有望早发现口腔癌和癌前病变。临床上不少症状轻微的早期口腔癌，就是在牙科治疗中，由口腔医师发现的。对于老年患者，如果有制作不当、破损或老旧的假牙，一旦松动不合适、摩擦、损伤周围组织，应该请牙科医师及时调磨修改重制，不可迁就。■

西游医记·沙和尚口腔癌（王佃灿主创，胡越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