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特约评论员 马之恒 编辑 吉菁菁

当这个高度依靠计算机系统和网络维系的世界骤然瓦解，大多数现代人其实很难适应技术“回落”之后的生活。

5月12日，一种勒索比特币的“想哭”(Wanna Cry)病毒，在全世界疯狂蔓延。借助利用Windows操作系统漏洞的入侵工具“永恒之蓝”(Eternal Blue)，“想哭”病毒传播到99个国家，使大量个人计算机中的文件被加密锁定，无法再正常运行。散布病毒的黑客宣称，必须向其支付一定数目的比特币作为赎金，方可以解锁文件;而作为数字货币的比特币，拥有匿名化的特点，可以绕开银行系统，这使通过交易记录追查黑客的身份变得相当困难。

在病毒传播之初，一位英国研究人员意外发现了包含在病毒程序中的一个古怪的网址，并且无意中顺手注册了它，从而触发了中止病毒蔓延的“紧急停止开关”，令全世界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虽然“拆掉刹车”的“想哭2.0”很快出现，但很多未被感染的计算机已经及时封堵了操作系统的漏洞，暂时将新的病毒变种“挡在门外”。

藏身于暗处的黑客“勒索全世界”当然令人愤怒。但在谴责黑客和尝试以技术手段挽回数据之余，我们更需要思考这样一个事实：信息时代人类文明的软肋，已经在这一次事件中暴露无遗。

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报道告诉我们，不幸“中招”的计算机用户，特别是一些为现代社会正常运转提供基本服务的单位，被病毒骤然拖入了极大的麻烦之中。如果说中国的一些加油站“中招”后，不能用在线支付而只能用现金，尚属“不便”的范畴;那么大学毕业班学生尚未备份的论文和研究资料被毁，就很可能令当事人的学业，乃至升学和择业遭遇巨大的波折。

至于英国的一些医院的遭遇，更是完全称得上极为危险。医院的计算机系统受到感染之后，医生无法再调取患者的病历，特别是已经电子化的医疗检查记录和药物过敏记录信息，使一些非常重要的外科手术被迫延期;一位无法调取患者病历的医生甚至感叹，他因为不知道患者的过敏信息而不能开出处方，像是“突然间回到了石器时代”。

就像这位医生感叹的那样，一个高度计算机化、以智能设备和互联网来维系的世界，为人们带来了便捷的生活和更高的工作效率;然而与此同时，支撑我们每天享受现代生活的必需品，其实也脆弱无比。计算机病毒导致的软件故障尚有恢复的可能，但对于一些强调时间性的行业来说，这也同样可能导致巨大的损失，乃至令人丧失生命。

而如果同样乃至更大规模的故障发生在硬件层面，造成的影响就会更为深远。事实上，能够破坏硬件的计算机病毒早已出现，大范围的硬件损毁则显然难以迅速恢复。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当某个黑客故意散播或者意外释出的计算机病毒，乃至其他的技术手段或者自然灾害，在短时间内令世界上绝大部分集成电路芯片失灵的时候，人类文明的退化也就被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若干项军事推演和模拟实验的结论都已经表明，供电网络和集成电路芯片这两项关键硬件，我们哪怕仅失去其一，熟悉的现代生活就会迅速崩塌。失去电能的后果自不必说;集成电路芯片则不仅仅是个人计算机、智能数码设备和家用电器的基石，还是高度计算机化的大型电站和现代交通工具正常工作的保证。当这个高度依靠计算机系统和网络维系的世界骤然瓦解，大多数现代人其实很难适应技术“回落”之后的生活。

这是因为，除了大量生产生活设施报废带来的不便，知识快速更新的现代社会带给人们的思维习惯也会加剧这种不适。自工业革命以来，大多数人就倾向于认为科技的发展总会前进，不会出现“退潮”的情况。我们会用供电网络和电动机，取代古老的蒸汽机;用高度计算机化的汽车，取代数十年前制造的“老爷车”，所有这些都成为科技一直在进步的明证。当旧的技术被淘汰的时候，与它相关的知识也同时淡出了人类知识体系的主流。或者说，习惯了技术不断进步的人们，会逐渐忘掉那些“屠龙之技”般的过时技术。

但许许多多很容易被忽略的小事故，已经在不断提醒着我们，这样的思维定式蕴含着不小的隐患。举例而言，2015年年底的一个大雾天气里，法国巴黎奥利国际机场由于盲降系统失灵且难以修复而不得不关闭。这座机场的盲降指挥软件编写年代比较早，需要安装在一台购置于20世纪90年代初，使用Windows 3.1操作系统的计算机上。故障难以迅速排除的原因，则是计算机操作系统飞速的更新换代，使Windows 3.1的加载方式已经被绝大多数人遗忘，尽管这个系统仅仅在20多年前还是主流之选。在新的指挥软件编写完成之前，这台古老的计算机和它难以维护的操作系统，就成了整个机场的软肋。

基于类似的道理，生活在21世纪的蒸汽机专家也会少之又少。可能只有极少数蒸汽动力机械的操作人员，以及科技史研究者和科技工业博物馆的从业人员还记得使用和维护蒸汽机的方法。当“釜底抽薪”的灾难真正发生，这种迅速遗忘过时技术的思维方式，就切断了人类的后路，使我们很难去适应全球性的技术“回落”。

最终，我们很可能会迅速失去蒸汽时代这个重要的“支撑位”，倒退回农耕时代。而趋近枯竭的化石燃料，大部分已经处于难以开采的位置，复兴文明的“再工业化”之路也会困难重重。

只有领悟到现代社会的脆弱，我们才有可能对导致危机的因素有所防备。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一次侥幸避过的劫难，其实都是在提醒我们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