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候鸟迁徙高峰,北京的天空“很忙碌”
北京迎候鸟迁徙高峰!作为亚洲东部候鸟迁徙的重要“驿站”,北京的鸟类如今越来越多了吗?如何吸引更多鸟儿“驻足”?
撰文/记者 王雪莹 编辑/丁林
采访专家
郭 耕(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
朱世兵(黑龙江省科学院自然与生态研究所研究员)
谭羚迪(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工作人员)
寒风起,黄叶落。几片“大黑影”的出现,为原本萧瑟的季节增添了一丝热闹。阳光下泛着彩色光泽的黑羽、大红色的长喙……没错,它们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鹳。今年入秋后,北京市水务局水质水生态监测中心陆续在丰台大宁调蓄水库、拒马河六渡沿岸等地方监测到了黑鹳的身影。
▲监测到的黑鹳(图片来源:顺义区水务局唐指山水库管理所)
黑鹳对栖息地和觅食水域的要求较高,因此被视为山地河流生态系统的指示物种。在迁徙的路途中,它们似乎与鸬鹚、苍鹭等许多候鸟一起,选择了要在北京“歇一歇脚”。
其实,北京的天空一直“很忙碌”。每年,全国近三分之一种类的鸟儿们浩浩荡荡地越过首都的上空,向南或向北迁徙——这些属于鸟儿的“春运”,总是喧嚣忙碌。
11月9日,《湿地公约》第十四届缔约方大会东道国活动——全球迁飞区水鸟栖息地保护论坛,倡议成立中国候鸟迁飞通道保护网络,并发布《中国候鸟迁飞通道保护网络倡议》。随着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对城市及周边的小栖息地进行保护,将成为一个新的社会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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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歇脚”的候鸟越来越多?
在全球九大候鸟迁徙通道中,经过我国境内的有四条,而北京正处于其中“东亚-澳大利亚”候鸟迁徙路线上,是亚洲东部候鸟迁徙的重要“驿站”。
每年,从西伯利亚和我国东北地区南下的候鸟们,会沿着我国东海岸迁徙,当通过狭窄的锦州通道后,北京所处的京津冀平原能给小型鸟类提供平坦便捷的通道和较为充足的食物补给,西部的燕山山脉还能为各种猛禽提供稳定的上升气流。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北京成为许多候鸟每年“歇脚”的目的地并不奇怪。
▲丰台区生态环境局在永定河栈道设置观鸟提示牌(图片来源:丰台区生态环境局)
曾经从人们视野中消失多年的一些珍稀鸟类也开始频繁现身。以黑鹳为例,过去在北京停留的黑鹳多集中出现在房山区的拒马河等流域,而近些年来,人们在密云、大兴、丰台、海淀等地区,也能时不时地捕捉到它们优雅的“黑影”。在刚刚过去的10月,监测人员在丰台大宁调蓄水库东部观测到了数十只黑鹳,这是近年来北京地区一次性观测到的黑鹳数量之最。
“真的是来的候鸟变多了吗?更准确地说,你觉得变多了那是因为近几年观鸟的人多了、媒体的关注多了,这才让我们感觉突然一下子鸟变多了”,北京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中心研究员、知名鸟类观察家郭耕说。在他看来,是观鸟爱好者人数大幅增加,观鸟器材的日益精良,让公众有了一种珍稀鸟禽突然变多了、“北京正在成为”候鸟迁徙中转站的误解。
对此,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工作人员、长期从事城市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的谭羚迪告诉记者,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越来越多的候鸟将北京作为迁徙的中转站。“如果你听说城市中出现了新的鸟种,除了是因为人们的观鸟水平和对鸟类关注度提高外,也可能是因为这些鸟实在没地方去了,才会有一些出现在城市公园里。”她说。
“北京城市副中心爱鸟会”发起人郝建国也持相同观点。在他看来,由于许多大型栖息地的消失,大面积农田和草地的破碎化,以及河流硬化加堤岸、修建道路等因素,人类活动导致不少原有的自然栖息地不再适合鸟类生存,这才导致一些鸟类开始走近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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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恢复森林湿地到织补食物链条
说到底,城市并非候鸟驻足的第一选择,但这不妨碍我们把城市环境变得“更宜居”。有目共睹的是,近年来北京生态环境得到了整体提升。在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里,出现了越来越多可以让鸟类停歇的“城市花园”。
“这几年,我国在生态保护整体上的投入和支持力度都很大,从森林抚育到保护湿地都取得了显著成效,这肯定对野生动物种群的增长有直接的影响。”黑龙江省科学院自然与生态研究所研究员朱世兵说,“对野生动物来说,人类改善好自己的环境,其实(对它们)也是一种帮助。”
▲白鹡鸰在草坪上觅食(摄影:郭耕)
以北京通州区为例:近年来,这座城市副中心大幅增加了林地和水域湿地,为吸引野生鸟类“驻足”提供了良好的栖息环境。在植树造林方面,2022年通州森林总面积达到46.83万亩,森林覆盖率由2016年的28.47%增长到2022年的34.45%;在水环境改善方面,通州已基本完成了全区黑水体河段的治理,全区整体水环境得到了大幅改善;同时,区园林绿化局还牵头联合市园林绿化局野保处、城市副中心爱鸟会等团体机构,加大了巡护与执法检查力度,严防非法捕猎以及破坏野生动物栖息地等违法行为。
除了生态的改善,近年公众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也有了显著提升,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城市对野生动物的干扰。朱世兵说,“在这样的变化之下,当城市中有合适的生境出现时,鸟类自然也就会愿意停留,这其实是长期保护和宣教的结果。”
鸟类学专家、首都师范大学副教授高武曾经表达过同样的观点:“有吃、有喝、安全,这是鸟类在迁徙过程中选择一个地区进行补给和休息的基础条件……如果条件不合适,或者让它们感觉不安全,它们就会宁愿放弃补给,继续迁徙。”
▲红尾鸫站在满是果实的枝头上(摄影:郭耕)
对于候鸟来说,一个地方有足够的“余粮”是吸引它们停留的关键。近年来,北京在城市绿化中对树种的多样性给予了更多的考虑。“为了能够更好地给鸟类提供食物资源,我们在挑选树种时会有所改变。”通州区大运河森林公园绿化养护人员魏多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该园区在选择树种时,会专门增加鸟类“食源树种”的配比,特别是山楂、桑树、海棠、金银木、圆柏这一类结果树种,“入冬后,这些树的果实都能为迁徙途中的候鸟提供能量补充。”
而在湿地保护的过程中,人们还会特地在水体中投放一定量的鱼苗和虾蟹,并通过补植藻类等沉水植物、浮萍等浮水植物等方式,为野生动物“织补”食物链网络,在城市中努力为鸟类“均衡膳食”。
郊野农田也是许多候鸟越冬的食物源。过去的千百年中,北京平原地区一直都是以农耕为主的开阔栖息地。朱世兵告诉记者:“在过去,农民习惯在收割后的田地里捡拾余粮,把散落在田里的粮食都捡干净。但随着机械化耕作的普及,以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这种情况不太常见了。这种变化也在一定程度上给候鸟乃至啮齿类动物提供了比较充足的食物。由于人们不再捕杀鸟类,农田也成为候鸟比较安全的觅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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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生态还需更多精准治理
城市生态渐好给人以鼓舞,但候鸟来到城市中“歇脚”,未必总能遇到好客的“东道主”。
每年10月左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鸨会从我国东北、内蒙古甚至更北的繁殖地向南迁徙。2017年2月,大鸨首次在北京通州水南村现身,在随后的几年中,通州大鸨从最初孤零零的一只增加到今年初最多时的6只。
▲水南村红外相机拍摄的大鸨(图片来源:城市副中心爱鸟会)
一般情况下,大鸨会选择在开阔的草地、农田越冬,在城市落脚的情况不太常见。在北京及周边越冬的几只大鸨,选择的栖息地大多为玉米地,少数为荒草地及苜蓿地。而在通州水南村,被大鸨“相中”的正是一片1.5平方公里的玉米地。
今年10月23日,第一只大鸨光临通州水南村越冬地。但就在大鸨归来的当天,土地承包商开始为改种冬小麦而翻耕玉米地。虽然在多方努力下,改耕最终被叫停,但大鸨的越冬地已遭到了严重破坏。
这不是大鸨在通州越冬第一次遇上麻烦。去年,志愿者就曾为土地覆盖隔离网阻碍了大鸨越冬而向承包商提出交涉,后经通州区园林绿化局协调,隔离网才最终被拆除。
“河北沧州也有大鸨越冬,但在那儿它们不挑玉米地,选的栖息地都是以冬小麦田为主,规模上都是动辄百八十只,不像通州这边的‘屈指可数’。”谈及大鸨越冬问题,郭耕有着自己的看法。“改耕冬小麦的时间是问题所在——几只大鸨才刚落脚,你就把地给翻了,让它们怎么越冬?”
郭耕告诉记者,同样是面对耕地与大鸨越冬问题,密云区小漕村就选择了提前抢收玉米地,为大鸨腾出更宽敞的栖息地和安静的环境。“想要从根本上解决矛盾,还需要国家层面、政策层面来出手。”他说。
“如果能把(通州)这片越冬地保留下来当然是最好的,这样不仅能为栖息地不断减少的大鸨种群保留一个安全越冬的选项,同时也能对保护其他栖息地起到示范作用。”谭羚迪告诉记者。这几年,开阔农田或草地在华北平原上日益减少——有些被用于开发建设,有些用于种树,不再适宜大鸨栖息。它们在仅存的少量连片农田中越冬,已是无奈的选择。
“‘揭网见绿’(冬天在闲置地上种植冬小麦,而不是覆盖防尘网)本身是一个很好的政策,对栖息地保护总体上非常有利。但是落实到这片地上,却会导致大鸨栖息地被破坏。”她说:“这也提示我们,城市生态需要细致精准的治理。快速推行‘一刀切’政策,就容易照顾不到细节,影响辛苦获得的保护成果。”
一边是经济利益,一边是动物福利,围绕通州大鸨的几次“交锋”,其实体现出城市发展与保护动物两者之间仍有尚需磨合之处。未来,在城市建设中将一些已知的重要栖息地保护下来,并创造一些比较稀缺的栖息地类型,或许是人类能为鸟类不再失去更多“中转站”所能做到的最好帮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