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郑州一名医生为患儿开出的药价仅为四分钱的处方引发了热议，很多人认为这样的医生才是“妙手仁心”。网上已经有医生朋友对于这次治疗所涉及的药物及价格进行了深入的解释，来澄清以药物价格是否低廉来评价医生的医德，是一种错误的做法。在此，我也有一些相同的感受想谈谈。
　　
　　谁也不能否认，现代医学首先是一门科学技术，而且，由于医学是一门和我们的健康、生活质量，甚至生存攸关的科学，我们更应该强调它的科学和技术属性。
　　
　　近些年来，只要讨论到我国的医疗服务，便民怨沸腾。探究其中的原因，很多人归因于我国医疗界人文精神的缺失。这种说法，确有其道理，但我觉得有些片面。医学最主要的职责是维护和促进人们的健康。在现代医学出现以前的千万年中，医生们虽然也承担着这个角色，但却几乎没有什么真正有效的方法。因此，传统的医学基本上只能提供“人文关怀”。科学引入到医学，使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有了许多确切有效的预防、诊断和治疗疾病的方法。然而，医学和医疗机构的过度技术化，也确实带来了很多问题。有些人由此对现代医学提出批评，产生怀疑甚至痛恨，转而宣传或求助于神秘的古代医学。
　　
　　这使我想起惠特曼的一首名诗《一堂天文课》，天文学家秉承科学精神，揭开星空的神秘面纱，但诗人对此感到厌倦，他宁愿隔绝于这些科学的知识，从而能陶醉于星空的神秘。这是科学和艺术的矛盾。星空的科学知识，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毕竟没有很多直接的关系，诗人可以保留他个人的浪漫情怀。有人宁愿相信嫦娥、玉兔和桂花树，拒绝承认月球上是一片荒漠，你可以说他很浪漫。但医学并非如此。医学常常要拒绝浪漫的情怀。
　　
　　我们国家医疗服务的问题，除了体制和医务人员的职业精神外，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科学精神，而不是人文精神的缺失。现在媒体上最热捧的，就是养生保健“大师”，我相信这些“大师”们当中，至少有部分人并不是纯粹为了赚钱，而是真相信他们自己灵感闪念得出的稀奇古怪的“保健方法”，有些人甚至还真能提供一些“人文关怀”。
　　
　　当我们的亲戚、邻居、朋友，向我们推荐某种无效甚至有害的“保健品”、养生方法、“特效偏方”时，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出于关怀之情。这些媒体，这些关心我们的亲朋好友，缺少的主要是科学精神。而医学，只有秉持科学精神，才能提供最实在的人文关怀。在缺乏科学精神的环境里，过分强调医学的“人文”性，会使医学滑向玄学。
　　
　　现在大家对医疗服务不满意，但这更多是由于医疗体制的问题，我们却把这些问题，归结于现代医学本身的问题。另外，现在医疗行业中，除了江湖“大师”们的泛滥外，对病人损害更严重的，是过度诊断、过度医疗，这其中的主要原因，并不是科学本身的错误，而是科学精神的缺失和科学知识的缺乏。
　　
　　十几年前，我所在的科室新开展一项“射频消融”治疗心律失常的手术。有一次我们治疗一个“右室旁道”的病人，几个人背着沉重的铅衣，忙乱了五六个小时，却茫无头绪。我们不停地温言细语，安慰病人。我们给病人送去了很多“人文关怀”，病人也对我们很感激，虽然忍受着长时间的X线照射和强迫卧床的痛苦，却反过来不停地安慰我们这些“态度和蔼”的医生们。后来我们请来一位专家，不到半个小时就解决了问题。这位专家，平时性格暴躁，也从不忌讳收取“红包”。他的人文修养可以说很欠缺，但至少在某些场合下，科学技术比“人文修养”，对解决一个具体的医学问题更为实用。
　　
　　因此，我呼吁，我们的媒体、患者，不应该再片面地探讨医德之类，而应该更关注医学技术本身，包括更多以医疗技术水平作为衡量某个医生是否是“好医生”的标准之一，而不只是“道德先行”。

　　文/吴海云 解放军总医院老年心血管病研究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