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工污染再调查：水质再次超标，违法企业还在偷排

文/记者 吕浩然

环保部官网消息，2016年6月，环保部现场执法检查时发现，安徽、江西等地部分企业存在渗井排污、超标排放、违反建设项目环境保护管理规定、监测数据弄虚作假等问题。根据《环境违法案件挂牌督办管理办法》，环保部决定对马鞍山市玉江机械化工有限公司、德兴市德邦化工有限公司、九江之江化工有限公司环境违法案件挂牌督办。

这是公众熟悉的执法方式，但是让业内人士更觉无奈的是，环保部挂牌督办的这些企业其实也是“熟悉”的名字，采用的也是“熟悉”的违法排污方式。

化工企业排污，媒体早已多次调查报道

早在一年前，“国家环保模范城市”安徽省马鞍山市就曾因环境问题被环保部约谈，被点名曝光的环境违法企业中，出现了该市玉江机械化工有限公司(下称“玉江化工”)的名字。该企业被要求停产整顿，此后被举报未经批准偷偷生产。

北京科技报曾在去年1月实地走访马鞍山，目睹就在距离雨山区向山镇镇政府大门不足500米的地方，橙黄色的污水伴着周边居民的生活垃圾，这条“一看就有问题”的污水渠就在镇政府的眼皮底下流淌着。彼时，被称为史上最严的新《环保法》已经出台。

▲这条“鲜艳”的排水渠距离马鞍山向山镇政府不足500 米

随后不时有媒体“点名”玉江化工，如果单从报道上看，可能玉江化工早就已经被检查多次、查封已久了。

然而今年5月，玉江化工获批恢复试生产。期间却因偷排与去年曝光的腾格里沙漠污染案相同的污染物——2-氨基-4-乙酰氨基苯甲醚，且“行为更恶劣”，被环保部检查人员抓了现行。目前，马鞍山市雨山区环保局环境监理站站长王宏焱称自己因此事接受组织调查。玉江机械化工被全面查封停产，当地正在组织开展危险物排除、生态修复和职工稳定工作。该企业法定代表人张玉福和生产负责人因涉嫌犯罪已被刑事拘留，目前案件正在办理中。

从去年年初再到今年6月环保部挂牌督办，一年半的时间，玉江化工生产、停产、偷着生产、恢复试生产、被全面查封，为何会上演这样“七进七出”的戏码，令人困惑。

民众和监管部门“感受”不一致

就在今年年中，北京科技报再次暗访安徽、江苏、江西等省市地区时，发现身处污染区(多为化工园区及周边地区)的群众却对周边的污染看得“非常清楚”。

去年记者调查走访了安徽省东至县香隅化工园区，当地居民告诉记者，化工园区的企业有一些将排污口直接插到了紧邻的长江当中，一些则直接排到了附近的沟渠，整个化工区域气味刺鼻，水质下降非常严重，“用打上来的水浇灌，种的萝卜都是黑的”。

在江苏滨海化工园区，载过记者的两位出租车司机一边为记者介绍着周边的情况，一边还不时地提醒记者，每过一家化工企业，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都有所不同，“直接插到海里的污水口你是看不见的”。

▲响水生态化工园内一污水处理厂，距离紧邻的灌河只有一闸之隔

而在今年6月，记者再次暗访江苏响水生态化工园，“熟悉的”刺鼻气味让记者几近作呕，与紧邻的灌河仅有一闸之隔的一个污水处理厂所排水的颜色与灌河的水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盒墨汁倒入水中”一样。

所到之处，周边居民无不抱怨空气中长年是刺鼻的气味，甚至指认有非法排污现象，这些情况记者去了一次就“碰上了”，地方监管部门却始终解决不了这些问题，这也是令人费解的。

实检污水处理厂排水口：多项超标
 

▲响水生态化工园一污水处理厂排水口排出的废水颜色明显呈黑色

6月，记者根据采样要求，在上述响水生态化工园内的污水处理厂排水口采集水样，送到北京有资质的水质检测机构进行检测，结果显示，按照我国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进行对照，响水生态化工园的水样在化学需氧量(COD)、高锰酸盐指数两项指标上超过国家标准近10倍，而氨氮、总磷、挥发酚项目也有不同程度的超标。地表水标准并没有苯胺类一项检测，而按照《污水综合排放标准》，水样中的苯胺类物质并没有超标。

检测负责人告诉记者，COD、高锰酸盐指数是污水检测的重要项目，一旦超标，则表明水体内的有机物含量过多，甚至可能转变成水体的富营养化。“国家对地表水的分类和相应的要求不同，从这份检测报告上可以判断，水样已经低于劣V类，也就是最差水质的限值”。

▲响水生态化工园水样的检测结果显示部分项目超标近10 倍

记者就此报告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化工业内人士交流，他告诉记者，可能在检测标准的选取上，地表水的标准更加严格，而响水生态化工园的取样地点可能更加适用于国家出台的《污水综合排放标准》，就此记者征求了国家城市环境污染控制技术研究中心彭应登研究员的意见，彭应登也赞同上述业内人士的观点。但是二者都表示，无论是参照哪个标准，响水生态化工园的水质都是超标的。

就此，记者拨通了响水县环保局贾局长的电话，在听到记者想就响水生态化工园的排污监管问题了解情况时，对方表示他们有统一的宣传口径，如果想要了解情况可以到响水县环保局进行实地探访，随后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响水县环保局的网站上的截图

而在响水县环保局的网站上，两条通知引起了记者的注意：一条是4月20日发布的“响水县集中式生活饮用水水源水质状况报告2016年一季度”，评价结果为“一季度，监测结果全部达《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GB3838-2002)Ⅲ类标准，水质状况良好”;另一条是4月26日发布的“盐城市关于在部分工业园区\工业集中区开展地下水环境监测和勘探工作的通知”……

化工行业污染情况仍不乐观

去年，北京科技报主办的“我为家乡测河流” 环保行动启动，来自全国各地的50位大学生针对家乡河流采取了水样，并送到北京科技报社，转交专业机构进行检测。历经半年的分析整理，发布了大学生版的中国部分河流水污染地图。

检测结果与官方发布的全国河流总体污染情况基本吻合，从河流水质数据来看，所调查河流总体水质较差，其中劣V类水体占全部水样的46%，82%的水体未达到当地等级规划，但是志愿者的调查也发现，全国河流生态状况仍在恶化，对于水污染仍然缺乏有效的控制手段。

环保部发布的《2015中国环境状况公报》 中显示，全国423条主要河流、62座重点湖泊(水库)的967个国控地表水监测断面(点位)开展了水质监测，Ⅰ-Ⅲ类、Ⅳ-Ⅴ类、劣Ⅴ类水质断面分别占64.5%、26.7%、8.8%，主要污染指标为化学需氧量、总磷等。

从数据上来看，环保部的公报似乎与公众的感受仍有差距。有专家解读，这并不是检测地点数据“有问题”，而是环保部的监测点多设置在民众相对集中的地区，周边和偏远地区的检测力度相对较低的缘故，那么可能检测的数据结果是准确的，却也存在着“够不着”的情况。

▲在环保部数据中心的《全国主要流域重点断面水质自动检测周报》上可以看到，长春南楼已经在劣Ⅴ类前十位“躺”了25 周，排名很“稳固”

更不容乐观的是，个别工业园区的违法排污行为一直没有彻底解决。与上述玉江化工的违法行为相仿，很多企业一方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明面上的排放、污水处理设施都经得起检验，但是却在隐蔽区域建设生产、排污装置。2014年2月，在北京市开展的系列排水专项执政行动中，20家排污单位中有15家涉嫌排污超标，另外5家无排污许可证，污水偷排率达到100%。这些偷排的企业或许只有监管部门开展“专项行动”的时候才会浮出水面。

参与此次检查的环保部环境监察局副局长闫景军也透露，玉江机械化工有两套生产设备，其中一套摆在门口经当地环保部门批准恢复试生产，另一套放在里面偷偷生产;而玉江化工等三家化工业园紧邻当地的硫磺矿区，企业打井几年后井水酸性太高无法使用，就变成了排污口。

呼唤监管，更呼唤企业良知

从已经披露的问题来看，敢于明目张胆排放污染物的大多集中在偏远地区和不发达地区，而化工企业集中的园区，由于污染处理成本大，很多缺乏竞争力的小企业经常选择偷排，后者也从侧面增加了监管部门的监测难度。

北京科技报联系到马鞍山环保局宣教中心韩姓负责人，后者表示，马鞍山环保部门一直在针对辖区内的污染企业进行监察治理，但是很多企业偷排的问题却加大了监测和执法的难度，一些非法偷排的企业会有两套设备，排污口、排污时间上都非常隐秘，让监管人员很难发现。

对此，彭应登告诉北京科技报，一方面我国的环境监管部门在一些环节上确实存在着一定的问题，执法不严、监管不力的情况时有发生;但是在一些地区的企业在逃避监管的手法上却也层出不穷，生产设施、排污管道、排污口相对隐秘，检查期间可能一切设施完备，但是在检查过后却又开始了非法排污，一般监管机构很难发现。

此次玉江化工事件已经基本落幕，企业负责人、监管部门负责人的问责与判决也在进行当中，但是从玉江化工的身上却可以看到中国成千上万家小化工企业污染的一个缩影。这些企业数目众多，而且工艺落后，环境法制观念不强，排污极为随意，是我国环境严重污染的重要源头之一。

彭应登还指出，从目前我国水污染的总体情况来看，企业污染源占到了污染总体因素的三分之一以上。针对污染问题，监管部门虽有监管不当等情况出现，但是主要的责任仍在企业身上。■

(本文部分信息由澎湃新闻记者刁凡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