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记者 赵天宇 编辑 刘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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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劲硕（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博士、高级工程师）
李湘涛（北京自然博物馆研究员、科学研究部主任）

十几年前，我国文坛两部赞颂动物的小说横空出世，一本叫《狼图腾》，另一部叫《藏獒》，在神州大地掀起了一股“狼文化”的热潮。在文学中，藏獒不再是犬类动物，而是成了青藏高原的“神话”。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现实生活中的藏獒身价飙升。2006年时一条被公认为最纯种的公藏獒，其底价已达350万元，其他普通藏獒也动辄可达数十万元。

然而，近期一篇名为《藏獒经济崩盘 高原上万流浪狗“成灾”》报道，为公众揭开了藏獒神话破灭的一角。

近几年来，藏獒价格一路下跌，并最终崩盘，曾经天价卖出的藏獒，如今已经无人问津。于是在青海多地，大量被遗弃的藏獒和藏狗四处流浪，不仅对人身安全构成危害，还严重影响了高原的生态环境系统。而藏獒经济之所以崩盘，除了市场需求变化以外，也在于养殖人和购买者对藏獒缺乏科学的认知。

▲ 记者以买狗的名义加了某狗贩子的微信，这名商家告诉记者，他店里的纯种藏獒，价格只有2000元左右，并且承担邮费，价格可议

藏獒是藏狗“优选”产物

藏獒，也叫西藏獒犬，原产于青藏高原，是我国特有的犬类，属于獒犬类的一种。藏獒身披长毛，体型高大，性格凶猛，动作敏捷，对主人十分忠心的同时，对陌生人则有强烈的敌意，属于世界猛犬之一。这些年，藏獒的曝光率逐渐上升，“高大、凶猛、昂贵”几乎成了藏獒的代名词。

然而，北京科技报记者注意到，在此前媒体的报道当中，对于青海等地的流浪犬，多用“藏狗”而并非“藏獒”。对于普通公众来说，虽然藏獒的名字已经耳熟能详，但藏狗恐怕还是第一次听说，藏狗和藏獒是一个品种的两个分支，还是两个不同品种的狗呢?

“藏獒和藏狗的区别，如果以西方的品种学来说，他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品种。”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博士、高级工程师张劲硕告诉记者，品种的概念来自于西方，对于这个概念，中国并没有很长远的历史。比如我们熟悉的土狗——中华田园犬，就不能说是一个品种，因为所有的品种都是经过人工培育的，它们有各自鲜明的特点，但在生态和形态上又具有相似性。“可以肯定的是，藏獒和藏狗的祖先都是一样的，在进化的过程中，经过人工驯化和培育，将外貌、体型等条件相对较好的犬类进行分离，优中选优，最终形成了藏獒，与藏狗有所区别。”

▲ 2006年7月31日，青海省玉树州文成公主庙附近一农户家，一条被认为是中国最纯种的公藏獒，当时其底价为350万元 （供图 视觉中国）

有些后天培育严重违背物种生长规律

那么，藏獒究竟是何时起源的呢?它和藏狗又是什么时候分家的呢?对此张劲硕表示，由于青藏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虽然历史上对于藏獒起源和进化的学术研究相对较少，但可以肯定的是，藏獒和藏狗是同源同祖，共同的祖先都是狼。资料显示，藏獒的近祖是羌狗，大约在公元7世纪以后，经由人工培育逐渐形成藏獒，并对世界许多大型犬种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实际上，在青海藏区，藏民早已经将藏獒和藏狗区分开来，在玉树地区的藏语中，藏獒被称为“匝古”，而藏狗被称之为“布切”。在海南藏族自治州等地，藏獒被称为“拉幄”，藏狗被称为“拉切”。

“藏狗与藏獒相比，身高矮、体型瘦、毛发稀少，性格也没有藏獒沉稳。”张劲硕表示，这几年藏獒行情不好，以至于出现了藏獒煮火锅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流浪的藏獒没有了人为的选种培育，和藏狗等普通犬类杂交繁殖，血统越来越不纯正，因此只能叫藏狗。张劲硕强调，市场选择影响了藏獒的培育和生长，而盲目繁殖也让藏獒品质大幅下降，最终造成了这种两败俱伤的后果。

“藏獒高大、勇猛、强壮的特点，既和青藏高原独特的自然气候环境有关，也和人为选择的培育方向有关。”北京自然博物馆研究员、科学研究部主任李湘涛强调，青海等地藏獒泛滥，导致藏獒品质有很大下降，在不考虑自然气候环境变化的前提下，后天的培育饲养肯定是不规范的，甚至是严重违背物种生长规律的。

“斗败三条恶狼”缺乏科学依据

虽然藏獒已经有千余年的文字记载历史，并被藏民一直侍奉为“神犬”，但藏獒真正成为身价倍增的“豪华犬”还是近十几年的事情。

2000年以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互联网的兴起，藏獒被网友选中，作为中国地大物博的明证，与国外名犬进行对比“较量”。从雪域高原走出来的藏獒，在网上成了“勇猛无比”“一生只忠诚于一位主人”的“东方神犬”。

有了网络上的热炒，狗贩子就更加底气十足了。曾几何时，在狗贩口中，“藏獒其壮如熊，力大如虎，敏捷如豹，吼声如狮，听觉敏捷，视觉锐利，可斗败三条恶狼，可以让金钱豹甘拜下风，是世界上为保护主人财产而唯一敢与猛兽搏斗的犬。”

然而，藏獒真的有传说中的这样健壮凶猛吗?

北京自然博物馆研究员、科学研究部主任李湘涛告诉记者，尽管成年藏獒在肌体上与金钱豹差不多，但从肌肉结构上来对比，比如前肢和颈部肌系，藏獒远不如豹的发达。“雄性豹平均体重70到90千克，最大的纪录有130千克，但成年的藏獒平均体重只有50到60千克，从体重上藏獒和豹子并非同一量级，更不要说力量和咬合力了。”

▲狼、猎豹、藏獒的犬齿（供图/东方IC）

据了解，从豹头骨上供咬肌、颞肌附着的面积来推算，豹的咬力也要远远大于藏獒。另外，豹的犬齿也远较藏獒发达。藏獒的犬齿，从比例上看连狼都不如。数据显示，藏獒的平均咬合力是300千克，而狼的平均咬合力是700千克，正常的藏獒和狼等野生动物，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

“青藏高原上的狼虽然身材和个头都比较小，但一只健壮的藏獒，充其量和它打个平手，一只藏獒斗败三只恶狼，缺乏科学依据，至于让金钱豹甘拜下风，更是无稽之谈。”李湘涛说道。

流浪狗破坏高原生态值得重视

另一个同样棘手的问题，是高原流浪犬对生态环境的破坏。

藏区的流浪狗有多少?在青海果洛，这个数字是1.4万只;在西藏拉萨，2015年的官方数据就超过了1.3万只，这还不包括玉树、甘孜等其他藏区。吃不饱的流浪藏狗，已经开始集体猎捕岩羊、兔子和鸟类等野生动物，甚至对高原生态链顶端的雪豹发起了攻击，这极大地破坏了高原生态系统的平衡。

整个青藏高原，生存着125种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历来都被生物学家称作“野生动物天堂”。青藏高原地区的土壤、水、气候，植物、动物、微生物以及自然环境之间是一个动态平衡系统，高原物种间有着极其严密的捕食规律，流浪藏狗的生态入侵，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2015年以来，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联合环保组织“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在三江源地区展开了“流浪狗生态学研究及与雪豹等野生物种的种群间关系”调查。他们通过对流浪藏狗粪便样品的分析发现，岩羊、赤狐、旱獭等野生动物在其食物来源中已占一定比例。而在流浪藏狗群体直接影响下，高原旱獭数量骤减，小型食肉动物迁移居所，鼠兔开始增多。高原鼠兔是青藏高原的特有物种，对维护青藏高原生物多样性及生态系统平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鼠兔数量增多，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草场加剧退化。

对此，张劲硕把流浪藏狗和青藏狼进行了比较，他告诉北京科技报记者，“狗和狼不同，狼的社会是一夫一妻制的，特别是藏区的狼，可以说是独居的。但藏区流浪狗却是群居的，经常几十条聚集在一起，有个别的藏獒凶狠程度也高，因此对野生动物的威胁是远远大于狼的，这相当于在食物链中杀出无数个‘程咬金’。” 在他看来，藏獒引起的生态问题，必须引起重视，这是由人为造成的，也应该由人去解决。

历史上，以色列南部的山瞪羚由于流浪狗的捕食数量明显下降;新西兰的一只狗在6周内杀死了500只几维鸟，而当地几维鸟种群仅有900只。来源于狼的犬类，真正回归自然后，却只会对自然生态造成更大的破坏。

▲ 2017年8月20日，青海囊谦县，在囊谦毛庄乡流浪狗收容所内等待喂食的流浪藏狗 （供图/视觉中国）

如何破解藏獒困局?张劲硕表示，首先要加强公众的科普知识，正确认识和养殖藏獒，严禁丢弃等行为的发生;其次，政府部门要建立收容机构，保障藏狗的正常生活;最后，要有组织地对流浪犬进行绝育，避免无序地繁殖。“这是一个过程，需要循序渐进。”他说。

青海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马生林则认为，当务之急，亟待确立科学的藏獒繁育标准，制定地方法规，加强藏獒的养殖、贩卖和培育管理，并建立藏獒的长效保护机制。■